开大庾岭路记

唐·张九龄

【提要】

本文选自《曲江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大庾岭，横亘绵延于江西大庾和广东南雄交界处，为南北交通要冲。相传汉武帝时，有庾姓将军在此筑城驻守，因名大庾岭，又称庾岭。这里山高路险，车不能行，是当时中原通岭南的交通瓶颈。

唐玄宗即位之初，即命张九龄主持开凿新路。本文首先交代修路背景，说明这条路对南北交通乃至海外商贸的重要性；接下来叙述其对工程的高度责任感和精心规划设计，也较为充分地反映了当地百姓参与修路的巨大热情。最后以来往行人及力役之人的赞叹结束全文。文章清清爽爽，干净利落。

大庾岭道路修通后，张九龄命道旁广植梅树，故今又名梅岭。《大余县志》载，大庾岭道驿道10里设一铺，60至80里设驿站，并配有驿使、驿卒，主要传输朝廷令文和官方物资，成为我国古代南北交通大动脉。

先天二载，龙集癸丑，我皇帝御宇之明年也［1］。理内及外，穷幽极远，日月普烛，舟车运行，无不求其所宁，易其所弊者也。

初，岭东废路，人苦峻极［2］。行径夤缘［3］，数里重林之表；飞梁嶫［4］，千丈层崖之半。颠跻用惕，渐绝其元［5］。故以载则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以背［6］。而海外诸国，日以通商，齿革羽毛之殷［7］，鱼盐蜃蛤之利［8］，上足以备府库之用，下足以赡江淮之求。而越人绵力薄材，夫负妻戴，劳亦久矣，不虞一朝而见恤者也［9］。不有圣政，其何以臻兹乎［10］？

开元四载冬十有一月［11］，使臣左拾遗内供奉张九龄，饮冰载怀［12］，执艺是度［13］。缘磴道，披灌莽，相其山谷之宜，革其坂险之故［14］。岁已农隙，人斯子来，役匪逾时，成者不日［15］，则已坦坦而方五轨［16］，阗阗而走四通［17］，转输以之化劳，高深为之失险。于是乎鐻耳贯胸之类［18］，殊琛绝赆之人［19］，有栖有息，如京如坻［20］。宁与夫越裳白雉之时，尉佗翠鸟之献，语重九译，数上干双，若斯而已哉［21］？

凡趣徒役者［22］，聚而议曰：“虑始者功百而变常，乐成者利十而易业。一隅何幸，二者尽就［23］。况启而未通，通而未有斯事之盛，皆我国家元泽寖远［24］，绝垠胥洎［25］。所不载，宁可默而无述也？盍刊石立纪，以贻来裔［26］？”是以追之琢之，树之不朽。

【作者简介】

张九龄（678—740），字子寿，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武后神功年间进士，累官授左拾遗、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中书令。后受李林甫排挤，罢政事，贬为荆州长史。张九龄为人正直贤明，诗风朴实遒劲，对扭转初唐华靡诗风有贡献。有《张曲江集》二十卷传世。

【注释】

［1］先天：唐玄宗李隆基年号，712—713年，先天二年为癸丑年。御宇：谓登基。

［2］岭东：大庾岭在五岭东端。峻极：谓人行北岭极艰难。

［3］夤缘：攀附（向上）。　夤：音yín。

［4］嶫：音yè jié，高峻貌。

［5］惕：提心吊胆。元：百姓。

［6］曾：竟，乃。轨：车的两轮间距。谓路窄。

［7］齿：象牙。殷：丰富。

［8］蛤：贝类。

［9］戴：头顶负物。不虞：不料。恤：怜悯。

［10］臻：音zhēn，至，致。

［11］开元：唐玄宗年号，713—741年。唐第二个盛世，称开元之治。

［12］左拾遗：谏官。饮冰：谓心怀忧惧。语出《庄子》。载怀：尽心。

［13］执艺是度：谓筹划、勘测、设计等，寻求最佳方案。

［14］磴：山上台阶。坂险之故：谓旧路上的艰险之处。

［15］人斯子来：谓百姓就如子女急父事般来了。

［16］方：并排，并列。

［17］阗阗：音tiān，车辆行走发出的声音。

［18］鐻耳：谓耳戴饰器，多以金属为之。鐻：音jù。贯胸：谓胸有孔窍，传说古代有贯胸国。均指少数民族。

［19］殊：断绝。琛、赆：财宝。赆：音jìn。

［20］京：高冈。坻：小山。语出《诗经·大雅》。

［21］越裳白雉：周朝时，南海越裳氏献白雉给周公旦。尉佗翠鸟：汉文帝时，南越赵陀为免征伐，献翠鸟等珍异。

［22］趣徒役者：谓行旅、服役之人。

［23］一隅：谓偏远之地。就：做到。

［24］元泽：谓天子的恩泽。寖：音jìn，渐。

［25］绝垠：谓极远的边地。胥洎：都浸润到。

［26］盍：音hé，何不。裔：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