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造寺观疏

唐·韦　凑

【提要】

本文选自《全唐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韦凑行迹当武则天时代。由于武后的带动，唐朝大量修建寺庙、塑造佛像，广度僧尼。《新唐书》卷一二五记载：“武后铸浮屠，立庙塔，役无虚岁。”武则天甚至下令“盗佛殿内物，同乘御物”（《唐会要》），治罪极重。

深感时局之危的韦凑上了这封奏疏，引述商朝太戊及春秋宋景公的故事，点名网罗天下自在人心，而非广修大刹。不仅如此，他还述引本朝先主崇奉老子清静无为的旧制，试图说服停止营造寺观。可是，收效甚微。《唐会要》载，京兆名寺38所，属武则天时期建的便有10余所，并且规模巨大，装饰精美。

臣闻诸《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然则非财无以建国，国之府库，非自殖财［1］，还资于人，赋敛而制也。人之赀产［2］，非自然生，劳筋苦骨竭力而致也。人所以甘于征赋者，知用之不为私也。资以散人，人有何怨？若乃用之或不节，散之以非公，既尽而厚敛，则人不堪命，鲜不怨叛矣。

历观有先有天下者，未尝不以薄赋敛省徭役而兴焉，征税重人力殚而灭焉。并详诸载籍，列为龟镜［3］。然曩以边烽骤惊，戎幕荐兴，每应机须，颇倾帑藏。臣窃计即时库物，如此尝用，略支一岁，殊恐不足。而观寺兴工，土木所料，动至巨万，更空竭之，必不支年矣。顷年天下灾损流行，乏绝稍多，申奏相继，每延圣念，总令赈恤，更加赋税，则人交不堪，衣食靡供，调敛安出［4］？傥边烽尚警，戎虏南牧，军资粮用，将何以济乎？此臣所以深忧也。

今营观寺者，盖谓修德以禳灾也［5］。以臣寡闻，稽诸史册，人君修德，有异于是。昔殷大戊时，桑谷生朝，七日大拱［6］。太戊问伊陟［7］，陟曰：“臣闻夭不胜德。”帝其修德，太戊惧，早朝宴退，务抚百姓，三年，远方重译而至者六十国。桑谷［8］日枯，殷道中兴，此岂造寺观哉？宋景公时，荧惑守心［9］，公召子韦而问焉。子韦曰：“其祸当君，虽然，可移于相。”公曰：“相所以与理国者也。”曰：“可移于人。”公曰：“人死，寡人将谁为君乎？”曰：“可移于岁。”公曰：“岁饥，人饿必死，为人君而杀其人，谁以我为君乎？”子韦曰：“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舍，君延二十一岁。”公曰：“子何知之？”对曰：“君有三善，故有三赏，星必三舍，舍行七星。星当一年，君延年二十一矣。”果如子韦之言。此由仁发于衷，亦非造寺观也。且修德者，谓跻万姓于仁寿［10］，不徇私于一己。任忠直，退谄谀，省赋役也。自陛下御极，修之久矣，何灾不禳？何祥不至？而欲忽生灵之重命，崇栋宇于空祠，适足为忧，何益圣德？此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况道德之宗，兴乎元元皇帝［11］。其经曰：“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此乃抱素守真，薄以厚物，轻税节用，清净无为之旨也。”今欲困人弊国，峻宇雕墙，思竭输饰穷壮丽以希至道，其可得乎？近古以来，修黄老术者，汉之文景，岂造寺观乎？惟寡欲清心，爱人省费，而时康俗阜［12］，海内晏然，此得之矣；秦始皇规一身之乐，忘神器之危，锐意神仙，将图羽化，此失之矣。伏愿陛下究道家之旨，备不虞之机，缓非急之作，务实府库，以育黎甿，则宝祚愈隆，寰瀛［13］永久矣。臣伏见敕停金仙、玉真两观，以救农时，可谓为得矣。今仍使司市木［14］仍旧，又大修观内，所费不停。国用将空，何以克济？支度［15］一失，天下不安。

【作者简介】

韦凑（658—772），字彦宗，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永淳二年（683）入官，六迁司农少卿。先后两次出任陕、杭等州刺史。开元时迁右卫大将军，封彭城郡公。卒年65岁。

【注释】

［1］殖财：谓增殖财货。

［2］赀产：谓财产。赀：音zī，通“资”。

［3］龟镜：谓镜鉴。

［4］调敛：赋税。

［5］禳灾：消灾。

［6］大戊：殷商帝，亦名太戊。大拱：谓粗大。拱：两手合围。

［7］伊陟：太戊相。

［8］桑谷：二木名。古时迷信以桑谷生于朝为不祥。

［9］荧惑：即火星。古时星相中主刀兵。心：星宿名。宋之分野。古时天子按天上所列星宿位置分封诸侯。列宿所当的区域叫分野。

［10］跻：音jī，升，登。

［11］元元皇帝：即玄元皇帝。唐尊老子之谓。

［12］时康俗阜：谓天下安乐富庶。

［13］寰瀛：谓天下。

［14］市木：谓购办木材。

［15］支度：计算，筹算。此谓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