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岳寺碑

唐·李　邕

【提要】

本文选自《全唐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嵩岳寺位于河南登封县西北之少室山北麓五乳峰下。北魏太和二十年（496年，一说为太和二十一年），孝文帝为天竺僧佛陀禅师所建。孝昌三年（527）印度僧人菩提达摩于寺面壁修定达9年，传法慧可，创建禅宗，史称达摩为中土禅宗初祖，少林为祖庭。从此嵩岳寺缁素云集，禅法盛行。

本文讲述了嵩岳寺兴衰演变，盛赞有唐的殿塔耸伟、香火隆盛。始建于北魏初年的少林寺，历经隋、唐各朝代的增建扩展，我们今天看到的已是占地3万多平方米、由山门到最高的千佛殿长达800多米的七进殿堂大寺了。每一进均有主殿和附属建筑，自成一个独立的建筑群。虽然少林寺现有建筑多半是明、清两代时重建的，但基本上仍是仿效当年的规制。

这篇碑文讲述的就是嵩岳寺的历史和著名物件隐现历程，对寺内建筑、环境等的描写亦十分鲜活。

凡人以塔庙者，敬田［1］也，执于有为；禅寂者［2］，慧门也，得于无物：今之作者，居然异乎！至若智常不生，妙用不动，心灭法灭，性空色空，喻是化城［3］，竟非住处。所以平等之观，一洗于有无；自在之心，大通于权实。导师假其方便，法雨任其根茎，流水尽纳于海壖，聚沙俱成于佛道［4］：大矣广矣，不可得而谈也。

嵩岳寺者，后魏孝明帝之离宫也。正光元年［5］牓闲居寺，广大佛刹，殚极国财。济济僧徒，弥七百众；落落堂宇，踰［6］一千间。藩戚近臣，逝将依止；硕德圆戒，作为宗师。及后周不祥，正法无绪，宣皇悔祸［7］，道叶中兴，明诏两京，光复二所，议以此寺为观，古塔为［8］。八部扶持［9］，一时灵变，物将未可，事故获全。隋开皇五年［10］，隶僧三百人，仁寿一载［11］，改题嵩岳寺，又度僧一百五十人。逮豺狼恣睢，龙象凋落，天宫坠构，劫火潜烧，唯寺主明藏等八人，莫敢为尸，不暇匡补。且王充［12］西拒，蚁聚洛师。文武东迁，凤翔岩邑，夙承羽檄，先应义旗，輓粟供军，悉心事主［13］。及傅奕［14］进计以元嵩为师，凡曰僧坊，尽为除削，独兹宝地，尤见褒崇，实典殊科，明敕洊及［15］，不依废省，有录勋庸，特赐田碾四所［16］。代有都维那惠果等［17］，勤宣法要，大壮经行，追思前人，仿佛旧贯［18］。

十五层塔者，后魏之所立也。发地四铺而耸［19］，陵空八相而圆，方丈十二，户牖数百，加之六代禅祖，同示法牙，重宝妙庄，就成伟丽：岂徒帝力，固以化开。其东七佛殿者，亦曩时之凤阳殿也。其西定光佛堂者，瑞像之戾止［20］。昔有石像，故现应身，浮于河，达于洛，离京毂也［21］。万辈延请，天柱不回，惟此寺也，一僧香花，日轮俄转。其南古塔者，隋仁寿二年［22］。置舍利于群岳，以抚天下，兹为极焉。其始也，亭亭孤兴，规制一绝；今兹也，岩岩对出，形影双美。后有无量寿殿者，诸师礼忏诵念之场也，则天太后护送镇国金铜像置焉。今知福利所资，演成其广：珠幡宝帐，当阳之铺有三；金络花鬘，备物之仪不一，皆光满秋月，色陵渥丹。穷海悬之国，工得天人之神妙：遥楼者，魏主之所构也。引流插竹，上激登楼，菱镜漾于玉池，金虬飞于布水。食堂前古铁钟者，重千斤，函二十石［23］，正光［24］年中寺僧之所造也。

昔兵戎孔殷［25］，寇攘偕作，私邑窃而为宝，公府论而作仇。后有都维那惠登，发夕通梦，迟明独往，以一己之力，抗分众之徒，转战而行，踰晷而至：虽神灵役鬼，风雨移山，莫之捷也。西方禅院者，魏八极殿之余趾也。时有远禅师，坐必居山，行不出俗，四国是仰，百福攸归，明准帝庸，光启象设［26］。南有辅山者，古之灵台也。中宗孝和皇帝［27］诏于其顶，追为大通秀禅师造十三级浮图，及有提灵庙，极地之峻，因山之雄，华夷闻传，时序瞻仰。每至献春仲月，讳日斋辰，雁阵长空，云临层岭，委郁贞柏，掩映天榆。迢进宝阶，腾乘星阁。作礼者便登师子，围绕者更摄蜂王。其所由焉，所以然矣。

若不以达摩菩萨传法于可，可付于璨，璨受于信，信恣于忍，忍遗于秀，秀钟于今和上寂：皆宴坐［28］林间，福润寓内。其枕倚也。阴阳所启，居四岳之宗；其津梁也，密意所传，称十方之首：莫不佛前受记，法中出家，湛然观心，了然见性［29］。学无学，自有证明；因非因，本来清净。开顿渐者，欲依其根；设戒律者，将摄乎乱：然后微妙之义，深入一如［30］　；广大之功，遍满三界［31］。则知和雅所训，皆荷法乘；慈悲所加，尽为佛子。是以无言之教，响之若山；不舍之檀，列之如市。则有和上侄寺主坚意者，凭信之力，统僧之纲，崇现前之因，鸠［32］最后之施，相与上座崇泰、都维那昙庆等，至矣广矣，经之营之。身田厎平，福河流注，今昔纷扰，杂事夥多。是以功累四朝，法崇七代，感化可以函灵应，缘起所以广元河。

故得尊容赫曦［33］，光联日月，厦屋宏敞，势蹙山川［34］。回向有足度四生，镇重有足安万国，岂伊一邱一壑之异，一水一石之奇，禅林玲珑，曾深隐见，祥河皎洁，丹澄明而已哉？咸以为表于代者，业以成形；藏于密者，法亦无相，非文曷以陈大略［35］？非石曷以示将来？乃命道奂禅师，千里求蒙，一言书事。专精每极，临纸屡空［36］。丑迷津之未悟，期法主之可通。其词曰：

西域传，耆闇山，世尊成道于其间；南部洲，嵩岳寺，达摩传法于兹地。天之柱，帝之宫，赫奕奕兮飞九空；禅之门，觉之径，密微微兮通众圣。镇四国，定有力；开十方，慧有光。立丰碑之隐隐，表大福之穰穰［37］。

【作者简介】

李邕（678—747），字泰和，唐代书法家。广陵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官至汲郡、北海太守，世称李北海。以书法著名，杜甫赞云：“声华当健笔，洒落富清制。”传世碑刻有《麓山寺碑》《李思训碑》等；文章、诗歌很有影响，有《李北海集》六卷。

【注释】

［1］敬田：佛教语。谓恭敬供养佛法僧三宝，便会产生无量福分。田：谓产生福报。

［2］禅寂：佛教语。谓思虑寂静为禅寂。

［3］化城：一时幻化的城郭。佛教小乘境界。

［4］导师：谓佛菩萨。法雨：喻佛法。佛法如雨润物，故称。

［5］正光元年：520年。正光：北魏孝明帝元诩年号。

［6］窬：音yú，犹“逾”。

［7］宣皇：北周宣帝宇文赟。继武帝位后，立即允许再兴佛教。

［8］：疑为“垓”，通“陔”，台阶。

［9］八部：佛教分诸天神鬼及龙为八部。

［10］开皇五年：585年。开皇：隋文帝杨坚年号。

［11］仁寿一载：601年。仁寿：隋文帝年号。

［12］王充：隋将。唐初，王充盘踞洛阳，唐太宗往征之，挺身先进，斩俘七千。充退城中，不复出矣。

［13］岩邑：险要的城邑。羽檄：羽书。

［14］傅奕（555—639）：相州邺（今河南安阳）人，唐初学者，精通天文历数，力除佛图，称佛教“于百姓无补，于国家有害”。

［15］洊：音jiàn，再。

［16］勋庸：功勋。田碾：谓田产。

［17］都维那：北魏时所置僧官名称。

［18］旧贯：旧制。

［19］发地：谓起自地面。

［20］戾止：来到。

［21］京毂：谓国都。

［22］仁寿二年：602年。

［23］函二十石：谓钟中空部分可盛二十石谷。石：音dàn。

［24］正光：北魏孝明帝元诩年号，520—525年。

［25］孔殷：繁多。

［26］帝庸：谓帝德。庸：功劳。象设：佛像。

［27］中宗：谓唐中宗李显。

［28］宴坐：闲坐。

［29］湛然：清澈貌。了然：明白貌。

［30］一如：佛家语，不二曰一，不异曰如。犹言永恒真理。

［31］三界：佛教谓众生轮回：欲界、色界和无色界。

［32］鸠：谓聚集。

［33］赫曦：光明貌。

［34］蹙：音cù，迫。

［35］曷：何。

［36］屡空：谓才拙无词。谦词。

［37］穰穰：音ráng，丰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