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唐·卢照邻

【提要】

本诗选自《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

这是卢照邻的代表作。在这首长篇七言古诗中，诗人以铺陈的笔法，描绘当时京都长安的现实生活场景，流露出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和对权贵骄奢淫逸生活的讽喻，同时抒发了怀才不遇的寂寥和牢骚。

全诗分四层。第一层从“长安大道连狭斜”到“娼妇盘龙金屈膝”，描写长安宫阙、车马、豪宅的富丽和权贵们的豪奢生活；第二层从“御史府中乌夜啼”到“燕歌赵舞为君开”，以市井娼家为中心，绘出王孙公子、军官侠客纵情声色的夜游图；第三层从“别有豪华称将相”到“即今惟见青松在”，摹写权贵互相倾轧、得意骄纵之形；第四层以汉代穷居著书的扬雄自况，寄寓怀才不遇的感慨。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1］。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2］。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3］。

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啼花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4］。

梁家画阁天中起，汉帝金茎云外直［5］。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6］。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7］。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8］。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纬翠被郁金香。

片片行云著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9］。

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

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10］。

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11］。

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12］。

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13］。

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14］。

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15］。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16］。

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17］。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

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18］。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19］。

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20］。

意气由来排灌失，专权判不容萧相［21］。

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22］。

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23］。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24］。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25］。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26］。

【作者简介】

卢照邻（约636—689），字升之，自号幽幽子，幽州范阳（今北京）人。唐高宗、武后时著名文学家，与骆宾王、王勃、杨炯并称“初唐四杰”。

少从名师，及长，博学能文。久溺小官。后染风疾，贫困交加，自沉颍水而亡。有《幽幽子集》流传。今人祝尚书有《卢照邻集笺注》。

【注释】

［1］狭斜：谓小巷。七香车：谓以多种香木制成的小车。

［2］第：府第。帝赐房屋有甲乙次第，故称。

［3］宝盖：即华盖。流苏：五彩羽毛或丝线制成的穗子。

［4］复道：空中廊道。交窗：花格窗。合欢：即夜合花。句谓复道、交窗上刻镂的夜合花。甍：屋脊。《太平御览》载：建章宫圆阙临北道，凤在上，故号凤阙也。

［5］梁家：谓东汉外戚梁冀家。梁冀为东汉顺帝梁皇后兄，曾在洛阳大起宅第。金茎：谓承露盘的铜柱，位于建章宫，高二十丈。

［6］讵：同“岂”。

［7］比目：鱼名。《尔雅》谓：不比不行。多喻男女相爱。

［8］帐额：帐帷前的横幅。双燕：喻爱情。

［9］行云：谓发型如云。蝉鬓：谓似蝉翼的发式。鸦黄：嫩黄色。

［10］妖童：轻薄子弟。铁连线：谓马的毛色有钱状花纹。屈膝：谓车门上的铰链。

［11］乌夜啼：用西汉朱博故事。《汉书》载：“（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曰朝夕乌。”雀欲栖：《史记·汲郑列传》：“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罗雀。”二句暗示执法功能废弛。

［12］幰：音xiǎn，本“帷”，此谓堤上树林。

［13］挟弹飞鹰：谓打猎。探丸借客：谓行侠杀吏。借客：助人。

［14］桃李蹊：谓妓女住处。语出《史记·李将军列传》，此桃李借为美色，蹊则指嫖客纷来踏出的小径。

［15］氛氲：香气浓郁。氲：音yūn。

［16］北堂：谓娼家。人如月：谓娼家女美貌。

［17］北里：长安妓女集中的地方。剧、条：道路。控：连接。句中数字言其多。

［18］金吾：即金吾大将军。此借指武将。屠苏：美酒名。

［19］罗襦：丝绸短衣。燕歌赵舞：战国时燕赵多舞女。此谓美妙的歌舞。

［20］转日回天：谓左右皇帝的意志。

［21］灌夫：汉武时将军，勇猛任侠，交结窦婴，与丞相田蚡不和。终被田蚡陷害。萧相：萧望之，汉宣帝时御史大夫，遭排挤自尽。

［22］青虬紫燕：宝马名。坐春风：谓春风得意，打马驰骋。

［23］凌：超过。五公：说法不一。谓汉著名权贵张汤、杜周、萧望之、史丹、冯奉世。或谓田蚡、张安世、朱博、平晏、韦赏。

［24］节物风光：谓节令、时序。桑田碧海：即沧海桑田。

［25］扬子：扬雄。在长安仕宦不得志，闭门著《太玄》《法言》。一床书：指读书自娱的隐居生活。

［26］裾：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