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弘传（节选）

唐·魏　征等

【提要】

本文选自《隋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

作为隋代著名的法学家，牛弘在奏文中详细论述了上古以来的明堂制度。

明堂制度萌芽于上古社会的晚期，成熟于西周初年，消亡于明代末年，是我国古代社会礼制体系中最为重要的制度之一。但明堂究竟是5室、9室还是大室一间，历来争论不休。即使到今天，考古学所得的古代建筑遗迹也没有发现5室或9室的明堂。

文中，作者引经据典，详细历数各代明堂规制之后，主张在大兴城中还是按照周朝法度营造明堂，“五室九阶，上圆下方，四阿重屋，四旁两门”。

同一时期，讨论明堂制度的还有宇文恺等人。

牛弘，字里仁，安定鹑觚人也，本姓尞氏［1］。祖炽，郡中正。父允，魏侍中、工部尚书、临泾公，赐姓为牛氏。弘初在襁视，有相者见之，谓其父曰：“此儿当贵，善爱养之。”及长，须貌甚伟，性宽裕，好学博闻。在周，起家中外府记室、内史上士。俄转纳言上士，专掌文翰［2］，甚有美称。加威烈将军、员外散骑侍郎，修起居注。其后袭封临泾公。宣政［3］元年，转内史下大夫，进位使持节、大将军，仪同三司。

开皇［4］初，迁授散骑常侍、秘书监……

三年，拜礼部尚书，奉敕修撰《五礼》［5］，勒成百卷，行于当世。弘请依古制修立明堂，上议曰：

窃谓明堂者，所以通神灵，感天地，出教化，崇有德。《孝经》曰：“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祭义》云：“祀于明堂，教诸侯孝也。”黄帝曰合宫，尧曰五府，舜曰总章，布政兴治，由来尚矣［6］。《周官·考工记》曰：“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7］，广四修一。”郑玄［8］注云：“修十四步，其广益以四分修之一，则堂广十七步半也。”“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四阿重屋。”郑云：“其修七寻，广九寻也。”“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南北七筵，五室，凡室二筵。”［9］郑云：“此三者，或举宗庙，或举王寝，或举明堂，互言之，明其同制也。”马融、王肃、干宝所注，与郑亦异，今不具出［10］。汉司徒马宫议云：“夏后氏世室，室显于堂，故命以室［11］。殷人重屋，屋显于堂，故命以屋。周人明堂，堂大于夏室，故命以堂。夏后氏益其堂之广百四十四尺，周人明堂，以为两序间大夏后氏七十二尺。”若据郑玄之说，则夏室大于周堂，如依马宫之言，则周堂大于夏室。后王转文，周大为是。但宫之所言，未详其义。此皆去圣久远，礼文残缺，先儒解说，家异人殊。郑注《玉藻》亦云：“宗庙路寝，与明堂同制。”［1《2］王制》曰：“寝不逾庙。”明大小是同。今依郑玄注，每室及堂，止有一丈八尺，四壁之外，四尺有余。若以宗庙论之，祫享之时［13］，周人旅酬六尸［14］，并后稷为七，先公昭穆二尸，先王昭穆二尸，合十一尸，三十六主，及君北面行事于二丈之堂，愚不及此。若以正寝论之，例须朝宴。据《燕礼》：“诸侯宴，则宾及卿大夫脱屦升坐。”是知天子宴，则三公九卿并须升堂。《燕义》又云：“席，小卿次上卿。”言皆侍席。止于二筵之间，岂得行礼？若以明堂论之，总享之时，五帝各于其室。设青帝［15］之位，须于木室之内，少北西面。太昊［16］从食，坐于其西，近南北面。祖宗配享者，又于青帝之南，稍退西面。丈八之室，神位有三，加以簠簋笾豆［17］，牛羊之俎，四海九州美物咸设，复须席上升歌，出博反坫，揖让升降，亦以隘矣。据兹而说，近是不然。

案刘向《别录》及马宫［18］、蔡邕等所见，当时有《古文明堂礼》《王居明堂礼》《明堂图》《明堂大图》《明堂阴阳》《太山通义》《魏文侯孝经传》等，并说古明堂之事。其书皆亡，莫得而正。今《明堂月令》者，郑玄云：“是吕不韦著，《春秋十二纪》之首章，礼家钞合为记。”蔡邕、王肃云：“周公所作。”《周书》内有《月令》第五十三，即此也。各有证明，文多不载。束皙［19］以为夏时之书。”刘瓛［20］云：“不韦鸠集儒者，寻于圣王月令之事而记之。不韦安能独为此记？”今案不得全称《周书》，亦未可即为秦典，其内杂有虞、夏、殷、周之法，皆圣王仁恕之政也。蔡邕具为章句，又论之曰：“明堂者，所以宗祀其祖以配上帝也。夏后氏曰世室，殷人曰重屋，周人曰明堂。东曰青阳，南曰明堂，西曰总章，北曰玄堂，内曰太室。圣人南面而听，向明而治，人君之位莫不正焉。故虽有五名，而主以明堂也。制度之数，各有所依。堂方一百四十四尺，坤之策也，屋圆楣径二百一十六尺，乾之策也。太庙明堂方六丈，通天屋径九丈，阴阳九六之变，且圆盖方覆，九六之道也［21］。八闼以象卦［22］，九室以象州，十二宫以应日辰。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四户八牖乘九宫之数也。户皆外设而不闭，示天下以不藏也。通天屋高八十一尺，黄钟九九之实也。二十八柱布四方，四方七宿之象也。堂高三尺，以应三统［23］，四向五色，各象其行。水阔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气，于外以象四海。王者之大礼也。”观其模范天地［24］，则象阴阳，必据古文，义不虚出。今若直取《考工》，不参《月令》，青阳总章［25］之号不得而称，九月享帝之礼不得而用。汉代二京所建，与此说悉同。

建安之后，海内大乱，京邑焚烧，宪章泯绝。魏氏三方未平，无闻兴造。晋则侍中裴頠［26］议曰：“尊祖配天，其义明著，而庙宇之制，理据未分。宜可直为一殿，以崇严父之祀，其余杂碎，一皆除之。”宋、齐已还，咸率兹礼。此乃世之通儒，时无思术，前王盛事，于是不行。后魏代都所造，出自李冲［27］，三三相重，合为九室。檐不覆基，房间通街，穿凿处多，迄无可取。及迁宅洛阳，更加营构，五九纷竞，遂至不成，宗配之事，于焉靡托。

今皇献遐阐，化覃海外，方建大礼，垂之无穷［28］。弘等不以庸虚，谬当议限。今检明堂必须五室者何？《尚书·帝命验》曰：“帝者承天立五府，赤曰文祖，黄曰神斗，白曰显纪，黑曰玄矩，苍曰灵府。”郑玄注曰：“五府与周之明堂同矣。”且三代相沿，多有损益，至于五室，确然不变。夫室以祭天，天实有五，若立九室，四无所用。布政视朔，自依其辰。郑司农云：“十二月分在青阳等左右之位。”不云居室。郑玄亦言：“每月于其时之堂而听政焉。”《礼图》画个，皆在堂偏，是以须为五室。明堂必须上圆下方者何？《孝经·援神契》曰：“明堂者，上圆下方，八窗四达，布政之宫。”《礼记·盛德篇》曰：“明堂四户八牖，上圆下方。”《五经异义》称讲学大夫淳于登亦云：“上圆下方。”郑玄同之。是以须为圆方。明堂必须重屋者何？案《考工记》，夏言“九阶，四旁两夹窗，门堂三之二，室三之一。”殷、周不言者，明一同夏制。殷言“四阿重屋”，周承其后不言屋，制亦尽同可知也。其“殷人重屋”之下，本无五室之文，郑注云：“五室者，亦据夏以知之。”明周不云重屋，因殷则有，灼然可见。《礼记·明堂位》曰：“太庙天子明堂。”言鲁为周公之故，得用天子礼乐，鲁之太庙与周之明堂同。又曰：“复庙重檐，刮楹达向，天子之庙饰。”［29］郑注：“复庙，重屋也。”据庙既重屋，明堂亦不疑矣。《春秋》文公十三年：“太室屋坏。《”五行志》曰：“前堂曰太庙，中央曰太室，屋其上重者也。”服虔亦云：“太室，太庙太室之上屋也。”《周书·作洛篇》曰：“乃立太庙宗宫路寝明堂，咸有四阿反坫，重亢重廊。”［30］孔晁注曰［31］：“重亢累栋，重廊累屋也。”依《黄图》所载，汉之宗庙皆为重屋。此去古犹近，遗法尚在，是以须为重屋。明堂必须为辟雍者何［32］？《礼记·盛德篇》云：“明堂者，明诸侯尊卑也。外水曰辟雍。《”明堂阴阳录》曰：“明堂之制，周圜行水，左旋以象天，内有太室以象紫宫。”此明堂有水之明文也。然马宫、王肃以为明堂、辟雍、太学同处，蔡邕、卢植亦以为明堂、灵台、辟雍、太学同实异名。邕云：“明堂者，取其宗祀之清貌，则谓之清庙，取其正室，则曰大室，取其堂，则曰明堂，取其四门之学，则曰大学，取其周水圜如璧，则曰璧雍。其实一也。”其言别者，《五经通义》曰：“灵台以望气，明堂以布政，辟雍以养老教学。”三者不同。袁准［33］、郑玄亦以为别。历代所疑，岂能辄定？今据《郊祀志》云：“欲治明堂，未晓其制。济南人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一殿无壁，盖之以茅，水圜宫垣，天子从之。”以此而言，其来则久。汉中元［34］二年，起明堂、辟雍、灵台于洛阳，并别处。然明堂亦有壁水，李尤《明堂铭》云“流水洋洋”是也。以此须有辟雍。

夫帝王作事，必师古昔，今造明堂，须以礼经为本。形制依于周法，度数取于《月令》，遗阙之处，参以余书，庶使该详沿革之理［35］。其五室九阶，上圆下方，四阿重屋，四旁两门，依《考工记》《孝经》说。堂方一百四十四尺，屋圆楣径二百一十六尺，太室方六丈，通天屋径九丈，八闼二十八柱，堂高三尺，四向五色，依《周书·月令》论。殿垣方在内，水周如外，水内径三百步，依《太山盛德记》《觐礼经》。仰观俯察，皆有则象，足以尽诚上帝，祗配祖宗，弘风布教，作范于后矣。弘等学不稽古，辄申所见，可否之宜，伏听裁择。

上以时事草创，未遑制作，竟寝不行。

【注释】

［1］鹑觚：音chún gū，今甘肃灵台。尞：音liào。

［2］文翰：公文书信。

［3］宣政：北周武帝宇文邕年号，578年。

［4］开皇：隋文帝杨坚年号，581—600年。

［5］五礼：中国古代的礼分为吉、凶、军、宾、嘉五类，称为五礼。

［6］尚：风气。

［7］修：高。二七：十四步。

［8］郑玄（127—200）：东汉末经学大师，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东高密）人。

［9］筵：竹席。

［10］马融（79—166）：字季长，东汉右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东）人，东汉著名学者。王肃（195—256）：字子雍，生于会稽（今浙江绍兴），三国魏著名学者、经学家。干宝（？—336）：字令升，新蔡（今河南新蔡）人，东晋史学家、文学家、志怪小说创始人。

［11］世室：即明堂。

［12］路寝：古代天子、诸侯的正厅。

［13］袷：音jiá，双层的，多。

［14］旅酬：谓祭礼完毕后众亲宾一起宴饮，相互敬酒。尸：神像，神主牌。

［15］青帝：古代神话中的五天帝之一，是位于东方的司春之神，又称苍帝、木帝。

［16］太昊：即伏羲氏。

［17］簠簋 ：音fǔ guǐ，盛食物的方形、圆形器皿。笾豆：祭祀或宴会盛食物的竹、木器具。

［18］马宫：西汉东海郡戚县（今山东微山县）人，王莽时为太师。

［19］束皙（261—303）：字广微，晋阳平元城（今河北大名东）人，整理《竹书纪年》及《穆天子传》。

［20］刘瓛：字子圭，沛国相（今安徽淮北）人，先后仕齐、梁，学问精深。

［21］九六：谓阴阳。

［22］八闼：八达。闼：音tà，小门。

［23］三统：谓夏、商、周三代的正朔。亦称三正。

［24］模范：效仿。

［25］青阳总章：均谓明堂。

［26］裴頠（267—300）：字逸民，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人，西晋哲学家。著有《崇有论》。

［27］李冲（450—498）：字思顺，陕西狄道（今甘肃临洮）人，北魏大臣，奉诏营建新都洛阳。

［28］皇猷：谓帝王教化。遐阐：谓远扬。化覃：谓泽披。

［29］刮楹：刮磨过的楹柱。

［30］重亢：重叠的正梁。

［31］孔晁：入秦朝为五经博士，有《逸周书注》八卷。

［32］辟雍：古代国家所设的大学，源于西周。校址圆形，围以水池，前门外有便桥。

［33］袁准：字孝尼，陈郡扶乐（今属河南）人，入晋拜给事中，博学大儒，有《仪礼丧服经》。

［34］中元：东汉光武帝刘秀年号，56—57年。

［35］庶使：谓力求。该详：完备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