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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洛阳伽蓝记〉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新版）。

《洛阳伽蓝记》中描述北魏佛寺建筑最为翔实的当推《永宁寺》。

永宁寺为孝明帝母灵太后临朝听政（516）时建造，历时两年建成。这座皇家寺院呈长方形，占地6万余平方米。核心部分是位于寺庙中央的一座9层方形木塔，塔“举高九十丈”。塔后主佛殿形如太极殿，千余间僧房楼观依次排列在佛塔及大殿两侧及前后，院墙形制亦仿宫墙，四面正中各开一门。墙外碧水环绕，遍植绿柳青槐等各色植物，为洛阳一时胜景。

据载，永宁寺塔平面呈正方形，每面各层都有三门六窗。塔刹上有相轮30重（一说为13重），周围垂金铃，再上为金宝瓶。宝瓶下铁索4根，引向塔之四角，索上亦悬金铃；塔柱围以锦绣，门窗涂红漆，门扉五行金钉，并金环铺首……可惜该塔建成16年后，遭雷电击毁。2001年起，考古工作者对永宁寺进行了全面发掘，发现木塔的地下基础规模惊人：1万平方米的范围内，均有厚实的夯土体。

北魏造像之风极盛，永宁寺亦不例外。1979年，遗址塔基中发掘出各种造像10余种。比丘像：昂眉，细长眼，鼻尖高，嘴微翘，面丰腴，仪容安祥俊秀；文吏像：容清秀，顶发髻，戴笼冠；武士像：戴圆盔，深目高鼻，络缌胡须，表情威武。甚至还有侍女像。种种造像或立或坐，形态各异，造型精致，形态秀丽。此外，还发掘出瓦当、瓦、象牙等物品。

永宁寺，熙平元年灵太后胡氏所立也［1］。在宫前阊阖门［2］南一里御道西。其寺东有太尉府，西对永康里，南界昭玄曹，北邻御史台［3］。

阊阖门前御道东，有左卫府［4］。府南有司徒府［5］。司徒府南有国子学［6］，堂内有孔丘像，颜渊问仁、子路问政在侧。国子南有宗正寺，寺南有太庙，庙南有护军府，府南有衣冠里［7］。御道西有右卫府，府南有太尉府，府南有将作曹，曹南有九级府，府南有太社，社南有凌阴里，即四朝时藏冰处也［8］。

中有九层浮图［9］一所，架木为之，举高九十丈。有刹［10］复高十丈，合去地一千尺。去京师百里，已遥见之。初掘基至黄泉［11］下，得金像三十躯［12］。太后以为信法之征，是以营建过度也［13］。刹上有金宝瓶，容二十五石［14］。宝瓶下有承露金盘三十重［15］，周匝皆垂金铎［16］，复有铁锁四道，引刹向浮图。四角锁上亦有金铎，铎大小如一石瓮子［17］。浮图有九级，角角皆悬金铎，合上下有一百二十铎。浮图有四面，面［18］有三户六窗，户皆朱漆。扉［19］上有五行金钉，合有五千四百枚。复有金钚铺首［20］，殚士木之功，穷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议。绣柱金铺［21］，骇人心目。至于高风永夜［22］，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余里。

浮图北有佛殿一所，形如太极殿［23］。中有丈八金像一躯，中长金像十躯，绣珠像三躯，金织成像五躯，玉像二躯，作工奇巧，冠于当世［24］。僧房楼观一千余间，雕梁粉壁，青琐绮疏，难得而言［25］。栝柏松椿，扶疏檐霤［26］。丛竹香草，布护阶墀［27］。是以常景碑云：“须弥宝殿，兜率净宫，莫尚于斯也［28］。”

外国所献经像皆在此寺，寺院墙皆施短椽，以瓦覆之，若今宫墙也。四面各开一门，南门楼三重，通三道，去地二十丈，形制似今端门［29］。图以云气，画彩仙灵［30］。绮钱［31］青琐，辉赫丽华。拱门有四力士、四狮子，饰以金银，加之珠玉，庄严焕炳，世所未闻［32］。东西两门亦皆如之。所可异者，唯楼二重。北门一道，不施屋，似乌头］［33］。四门外，树以青槐，亘以绿水，京邑行人，多庇其下［34］。路断飞尘，不由弇云之润；清风送凉，岂藉合欢之发［35］。

装饰毕功，明帝与太后共登之，视宫内如掌中，临京师若家庭。以其目见宫中，禁人不听升［36］。衒之尝与河南尹胡孝世［37］共登之，下临云雨，信哉不虚。时有西域沙门菩提达摩者，波斯国胡人也［38］。起自荒裔［39］，来游中土，见金盘炫日，光照云表；宝铎含风，响出天外。歌咏赞叹，实是神功。自云：“年一百五十岁，历涉诸国，靡不周遍。而此寺精丽，阎浮所无也［40］。极佛境界，亦未有此。”口唱南无，合掌连日［41］。至孝昌二年［42］中，大风发屋拔树，刹上宝瓶随风而落，入地丈余。复命工匠更铸新瓶。

永熙三年二月，浮图为火所烧，帝登凌云台望火，遣南阳王宝炬，录尚书长孙稚将羽林一千救赴火所［43］。莫不悲惜，垂泪而去。火初从第八级中，平旦［44］大发。当时雷雨晦冥，杂下霰雪［45］。百姓道俗，咸来观火，悲哀之声，振动京邑。时有三比丘，赴火而死。火经三月不灭，有火入地寻柱，周年犹有烟气。

［1］熙平：北魏孝明帝年号，516—518年。灵太后胡氏：司徒胡国珍女，宣武帝元恪妃，孝明帝元诩母。元诩年幼即位，她临朝称制。灵太后暴虐淫靡，朝中倾轧渐烈，太后毒杀孝明帝，后尔朱氏纵兵入洛，将其溺死于黄河。

［2］阊阖门：洛阳宫城的正南门。

［3］太尉府：北魏设三公，太尉掌武事。昭玄曹：掌管宗教事务。御史台：御史掌纠劾，其署名御史台。

［4］左卫府：北魏设左、右卫将军，故名。

［5］司徒府：司徒亦为三公之一，掌民政教化。

［6］国子学：即太学，古代最高学府。

［7］宗正寺：掌管皇族宗人事务的官署。护军府：护军将军掌武选，领营兵。

［8］将作曹：掌管宗庙、宫殿、陵园等土木工程之将作大匠的官署。署自汉时设，北魏沿袭。四朝：谓西晋时武帝、惠帝、怀帝、愍帝四世。

［9］浮图：梵语stupa译音，即塔。举高：谓塔高。

［10］刹：音chà，塔顶所立杆柱。

［11］黄泉：谓地下深处。

［12］躯：即尊。

［13］过度：谓塔既高又美，超出想象。

［14］石：音dàn，重量单位。一石约合今120斤。

［15］承露金盘：谓相轮。三十重：或谓十三重。相轮下粗上细，层层递接，逐渐缩小而成圆锥体。

［16］金铎：镏金铜铃。

［17］一石瓮子：谓能容一石的大缸。

［18］面：谓每面。

［19］扉：门扇。

［20］金钚铺首：谓门环。铺首：谓门环底座，铜制兽首，口衔门环，钉于门上。

［21］柱：谓彩绘之柱。金铺：谓铺金饰塔。

［22］永夜：长夜。

［23］太极殿：皇宫正殿。曹魏时营建，北魏因之。

［24］中长：中等身长。绣珠像：谓珍珠绣缀而成的佛像。

［25］青琐：谓门户上画的青色连琐纹。绮疏：刻花窗棂。

［26］栝：音kuò，桧树，也称圆柏。扶疏：谓树叶四布茂密。檐霤：谓屋檐。

［27］布护：谓分布覆盖。墀：音chí，阶面。

［28］常景：人名。博字擅文，仕北魏，曾为洛阳宫殿门阁命名。须弥：印度神话中山名，谓是人类居住的世界中心。兜率：梵天名，佛书称其一天为人间四百年。须弥、兜率皆指天上。尚：超过。

［29］端门：正门。指宫城正门。

［30］仙灵：指神仙灵异之物。

［31］绮钱：室内壁带上排列的金釭衔壁。

［32］力士：指金刚力士，此谓四天王。焕炳：光彩鲜活貌。

［33］乌头门：亦谓棂星门、乌头大门。门有双表，高八尺至二丈二尺，门扇下半用木板，上半用条木为棂，门上无屋盖。

［34］亘：横贯。庇：谓遮阴。

［35］弇云之润：谓云兴雨下的湿润。弇：音yǎn，通“渰”，含雨之云。合欢：谓团扇。

［36］明帝：即北魏肃宗孝明帝，6岁即位，在位12年。

［37］胡孝世：未详。

［38］沙门：僧人。菩提达摩：南天竺人。由南至北，久在中国。传为禅宗初祖。

［39］荒裔：荒僻偏远之地。

［40］阎浮：佛家所称须弥山四方咸海中四大州之一，上胜之州也。亦称剡浮、阎浮提。

［41］南无：音ná mó，梵语译音，谓归礼。

［42］孝昌：孝明帝年号，525—527年。

［43］永熙：孝武帝元修年号，532—534年。凌云台：位于宣阳门内，台高二十丈，远可望黄河孟津。王宝炬：孝武时位太尉任尚书令。长孙稚：稚字承业，孝武时转太傅录尚书事。羽林：皇帝禁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