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屏显示专题章节

《洛神赋》是曹植赋中名作。曹植此赋受《神女赋》影响，熔铸神话题材，通过梦幻境界，描写的是人神恋爱的悲剧。“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作者不惜笔墨，用大量篇幅描写洛神宓妃的容貌、姿态和装束，然后写到诗人的爱慕之情和洛神的感动：“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通过这些动作的描绘把洛神多情的性格刻画得活灵活现。最后写到由于“人神之道殊”，洛神含恨赠珰而去，空留诗人踯躅徘徊，全诗悲剧气氛浓厚。

这篇赋是写给曹丕父子看的，以譬喻方法表达其忠君建功的理想追求。可是，雅爱文学的曹丕却始终未让他一展身手，现实中的曹植与诗中主人公何其相似！

《洛神赋》想象丰富，描写细腻，词采清丽，抒情意味和神话色彩浓厚，其魅力影响了后世无数的文人骚客、读书子弟。东晋画家顾恺之根据其描述画有《洛神赋图卷》，现存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元朝书法大家赵孟頫书《洛神赋》，倪瓒称此书法作品“圆活遒媚”，并推其为元朝书法第一人。由于此赋的影响，人们甚至把曹植恋慕而不能娶的甄氏幻化成洛神。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1］。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2］。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3］，遂作斯赋。其辞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4］。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5］。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6］。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7］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所见，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8］。穠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9］。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10］。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11］。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12］。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13］。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14］。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15］。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16］。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17］。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18］。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19］。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尔乃众灵杂沓，命俦啸侣［20］，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21］。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22］。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23］。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24］。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25］。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26］。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27］。

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28］，回清阳［29］，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30］。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31］。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32］。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33］。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34］。

曹植（192—233），字子建。沛国谯（今安徽亳州市）人。三国魏杰出诗人。曹操第三子，封陈思王。因富才学，早年受操宠爱，一度欲立为世子，但因任性失宠。遭兄丕妒，屡遭贬爵，屡徙封地。曹睿即位，封为陈王，郁郁而死，年41岁。

［1］黄初：魏文帝曹丕年号，220—226年。洛川：即洛水，源出陕西，经洛阳，入黄河。

［2］宓妃：传说伏羲之女，淹死于洛水，化为洛神。宓：音fú。

［3］楚王神女：宋玉作《高唐》《神女》二赋，述赵王、神女事。

［4］东藩：时曹植受封为鄄城（今山东鄄城），位于洛阳东，故称。

［5］伊阙：山名，位于洛阳西南。轘辕：山名，在今河南偃师东南。通谷：山谷名，在洛阳城南。景山：山名，在今偃师西南。

［6］税驾：停车。皋：沼泽，水边地。秣驷：喂马。容与：悠然安闲貌。

［7］觌：音dí，看见。

［8］迫：近。灼：明亮。芙渠：荷花。

［9］“肩若”二句：谓两肩削窄天成，腰肢柔细浑圆。

［10］“明眸”二句：谓双眼顾盼生辉，酒窝衬映脸颊。靥：音yè，酒窝。权：颧骨。

［11］骨像：谓骨骼架构。

［12］珥：音ěr，戴。琚：佩玉。

［13］文：通“纹”，饰也。绡：音xiāo，有花纹的薄丝绸。

［14］彩旄：彩旗。桂旗：以桂木为杆之旗。

［15］攘：谓捋袖伸手。湍濑：急速的水流。玄芝：黑色灵芝草。

［16］怡：快乐。

［17］信修：谓的确姣好高洁。羌：语助词。习礼而明诗：谓谈吐高雅。

［18］抗：举起。琼珶：美玉。潜渊：谓洛神居处。期：约会。

［19］椒涂：谓涂有椒泥的道路。蘅薄：杜蘅丛生之地。

［20］杂沓：众多貌。命俦啸侣：谓呼朋唤友。

［21］“从南湘”二句：《列女传》载：尧嫁长女娥皇、次女女英于舜，后舜南巡死于苍梧，二妃往寻，死于江、湘间，化为湘水之神。

［22］匏瓜：星名，又名天鸡，在河鼓星东，不与它星相接。牵牛：星名，又名天鼓，与织女星各处河鼓一侧，每年七月七日乃得相会。

［23］袿：音guī，褂，女子上衣。翳：音yì，遮蔽。延伫：长久等待。

［24］尘：此谓水波。

［25］屏翳：风神名。冯夷：河伯名。冯：音pīng。

［26］文鱼：一种能跃出水面的鱼。警乘：警卫。玉鸾：车上鸾鸟形玉制铃铛。

［27］六龙：传说月神出游御六龙之车。容裔：舒缓安详貌。鲸貌：即鲸鱼。貌：音ní。夹毂：谓护卫车驾。

［28］纡：音yu，回。素领：谓雪白的颈项。

［29］清阳：谓女人清秀的眉目。

［30］莫当：颜师古曰：当，对偶也。谓没有相逢。

［31］浪浪：泪流不流貌。

［32］宵：冥暗。句谓洛神忽成一片黑暗，神采不现，我怅惘不已。

［33］背：离开。陵：登。句谓上下找寻。遗情：谓思情绵绵不已。

［34］騑：谓御车之马。辔：缰绳。策：马鞭。盘桓：徘徊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