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制篇

三国魏·曹　丕

【提要】

本文选自《三国志·魏文帝纪》（中华书局1959年版）。

继曹操提出薄葬之后，曹丕步其后尘，专门发布了一道薄葬诏书。

在这篇文字中，曹丕从上古遗风、礼制、死后肢体无觉等方面言说自己死后“寿陵因山为体，无为树封，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而且墓内也不要苇炭防腐，金银伴身。并且列举历史上众多厚葬带来的恶果，而且明确了“若违今诏”的严厉后果。

曹氏父子开魏晋一代薄葬务实之风。此后魏及两晋帝后，乃至贵戚重臣，纷纷效仿他实行薄葬，既不殉珍宝，更不筑大墓，无子女的姬妾也不用守寡明节。

礼，国君即位为椑［1］，存不忘亡也。昔尧葬谷林［2］，通树之；禹葬会稽［3］，农不易亩，故葬于山林，则合乎山林。封树之制，非上古也［4］，吾无取焉。寿陵因山为体，无为封树，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5］。

夫葬也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见也。骨无痛痒之知，家非栖神之宅，礼不墓祭，欲存亡之不黩也［6］，为棺椁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

故吾营此丘墟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后不知其处。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一以瓦器，合古涂车、刍灵之义［7］。棺但漆际会三过，饭含无以珠玉，无施珠襦玉匣，诸愚俗所为也［8］。

季孙以璵璠敛，孔子历级而救之，譬之暴骸中原［9］。宋公厚葬，君子谓华元、乐莒不臣，以为弃君于恶［10］。汉文帝之不发，霸陵无求也［11］；光武之掘，原陵封树也［12］。霸 陵之完，功在释之［13］；原陵之掘，罪在明帝［14］。是释之忠以利君，明帝爱以害亲也。忠臣孝子，宜思仲尼、丘明、释之之言，鉴华元、乐莒，明帝之戒，存于所以安君定亲，使魂灵万载无危，斯则贤圣之忠孝矣。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丧乱以来，汉氏诸陵无不发掘，至乃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是焚如之刑，岂不重痛哉！祸由乎厚葬封树。“桑、霍为我戒”［15］，不亦明乎？

其皇后及贵人以下，不随王之国者，有终没皆葬涧西，前又以表其处矣。盖舜葬苍梧，二妃不从［16］，延陵葬子，远在嬴、博［17］，魂而有灵，无不之也，一涧之间，不足为远。若违今诏，妄有所变改造施，吾为戮尸地下，戮而重戮，死而重死。臣子为蔑死君父，不忠不孝，使死者有知，将不福汝。

其以此诏藏之宗庙，副在尚书、秘书、三府［18］。

【作者简介】

曹丕（187—226），字子桓，魏文帝。他是曹操与卞氏所生长子。8岁即能为文，又善骑射，好击剑。公元220年10月，以“禅让”方式代汉自立，改元黄初。登基以后，在黄初三年、六年曾两次亲征孙吴，皆未果而还。曹丕诗文今存诗歌较完整的约40首，还有《典论》5卷，《列异传》3卷等。

【注释】

［1］椑：音bì，谓棺材。

［2］谷林：《吕氏春秋》：“尧葬谷林。”谷林在今山东鄄城县城7公里的富春乡谷林。

［3］会稽：今浙江绍兴。

［4］封树：堆土为坟，植树为饰。古代士以上的葬礼。

［5］神道：墓道。谓神行之道。

［6］不黩：谓不污，不朽。

［7］苇炭：芦苇木炭，防潮。涂车：泥车，古代送葬用的明器。刍灵：用稻草扎成的人马，古人送葬之物。

［8］际会：遇合。饭含：古丧礼，以珠、玉、贝、米等物纳含于死者之口。珠襦：谓珠玉制成的短袄。襦：音rú。

［9］季孙：鲁国权贵。璵璠：音yúfán，美玉。

［10］宋公：宋公文。春秋时宋国国君。《春秋左氏传》：“宋文公卒，始厚葬，益车马，始用殉，重器备。槨有四阿，棺有翰、桧。君子谓华元、乐莒于是乎不臣。”

［11］汉文帝（前202—前157）：刘恒，汉朝第四个皇帝，在位23年。他实行无为而治，在位期间，国家由初定逐渐走向繁荣。与其子景帝统治时期并称“文景之治”。霸陵：文帝陵寝名。

［12］原陵：东汉光武帝刘秀陵墓，在今河南孟津。陵塚高大，周长约1400米，高约20米，内植古柏千余株。

［13］释之：张释之。汉文帝时任中郎将，谓文帝曰：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14］明帝：东汉明帝刘庄，光武帝第四子。

［15］桑、霍为我戒：语出《汉书·张汤传》。桑：即桑弘羊。西汉理财专家，卷入谋反事件，被处死。霍：即霍光，西汉权臣。病死后，霍家遭灭门。

［16］二妃：舜帝二妃娥皇、女英闻帝崩，追寻至洞庭湘江边，欲渡无楫，投湘江而死。

［17］延陵：东汉逸民。《太平御览》载：延陵季子适齐，于其反也，其长子死，葬于嬴博之间。按：原注：嬴博，齐地，泰山县是也。

［18］三府：汉制，三公（司马、司徒、司空）皆可开府，因称三公为“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