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敬传（节选）

东汉·班　固

【提要】

本文选自《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

娄敬，汉初人。娄敬于中华民族有两大贡献，一是首倡和亲政策，二是说服汉高祖刘邦定都长安。

关于和亲。白登之围（前200）后，匈奴不断南下侵扰，刘邦束手无策，亲自向娄敬询问对策。娄敬认为立国不久，根基未稳，经济残破，国力空虚，无力与匈奴争雄，讲和当为上策，提出将皇帝的女儿嫁给单于为妻及厚赠礼物的“和亲”主张。刘邦随即任命娄敬为“和亲”使者。公元前199年，娄敬护送皇室女、携带大量丝绸宝物前往匈奴，签订“和亲约”。此后七八十年间，西汉先后6次将汉宗室女嫁给匈奴单于。娄敬也被后人成为维护民族团结的杰出代表。白登之围解除后，娄敬获封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关于定都长安。公元前201年，刘邦打败项羽建立汉朝，定都何处成为急需解决的问题。跟随刘邦打天下的大臣大多建议定都洛阳，娄敬却建议把都城新址选在关中。认为关中地区“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同时又是“资甚美膏腴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娄敬的主张得到了张良的支持：“阴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不仅如此，从发展的角度考虑，西汉王朝继秦而立，秦代开创的疆土东、南面面临大海，北面是茫茫草原，西部则是广阔无垠的疆域，定都关中将为开发西部奠定基础。刘邦采取了他的建议，随即定都长安，开始了西汉长达200多年的历史。娄敬被赐姓刘。

为加强中央政权，娄敬还建议高祖迁徙各地豪杰、名门居关中，获得批准。此后，散居各地的秦贵胄及六国豪强10余万口迁往长安周围。

娄敬晚年归隐，好仙术。

记录汉代都城长安的文献有《西京赋》《三辅黄图》等。

娄敬，齐人也。汉五年［1］，戍陇西［2］，过洛阳，高帝在焉。敬脱挽辂［3］，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宜。”虞将军欲与鲜衣［4］，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5］，衣褐见，不敢易衣。”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赐食。

已而问敬，敬说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6］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7］，积德累善十余世。公刘避桀居豳［8］。大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箠去居岐［9］，国人争归之。及文王为西伯［10］，断虞、芮讼［11］，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12］。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上八百诸侯，遂灭殷［13］。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14］，乃营成周都洛，以为此天下中，诸侯四方纳贡职［15］，道里钧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务以德致人，不欲阴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分而为二［16］，天下莫朝周，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17］，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卷蜀汉［18］，定三秦，与项籍战荥阳［19］，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骸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不绝，伤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矣［20］。且夫秦地被山带河［21］，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22］，百万之众可具。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23］。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24］，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胜［25］。今陛下入关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26］数百年，秦二世则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决。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驾西都关中［27］。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刘也。”赐姓刘氏，拜为郎中［28］，号曰奉春君。

【注释】

［1］汉五年：汉高祖刘邦在位12年，五年即前202年。

［2］陇西：郡名，治所在今甘肃临洮县。

［3］辂：音lù，绑在车辕上用来牵引车子的横木。

［4］鲜衣：谓华丽的衣服。

［5］褐：音hè，粗布衣服。

［6］周室：周朝。东周平王东迁，都于洛阳四百余年。

［7］后稷：周人祖先，又名弃，传说尧舜时为农官。邰：今陕西武功县西南。

［8］公刘：相传为后稷夏曾孙，夏朝未年率族人迁居豳（今陕西彬县、旬邑一带）。

［9］大王：谓古公亶父，因受狄、戎逼迫，率族人由豳迁至岐山下的周，周人逐渐强盛起来。箠：音chuí，鞭子。

［10］文王：姓姬名昌，商末周人领袖，为西伯，都丰邑（今西安市郊沣水西岸）。

［11］虞、芮：均为周境近邻诸侯国。两国争田，文王为其调解，使之归于周。

［12］吕望：姜姓，吕氏，名尚，亦名牙，号称太公望，俗称姜太公。辅武王灭商，封于齐。伯夷：字公信，商末孤竹君长子。孤竹君死后，他与弟弟争避君位，后归周。

［13］孟津：黄河古渡口，位于今河南孟津县东北。

［14］成王：名诵，武王子，前827—前782年在位。周公：名旦，武王子。辅成王灭商，平叛，营建洛邑，制礼作乐。

［15］贡职：贡赋。

［16］二：此谓东周君、西周君。

［17］丰：邑名，在今江苏丰县。沛：县名，在今江苏沛县。

［18］蜀：郡名，治所在今成都市。汉：汉中郡，治所在今陕西汉中东。

［19］荥阳：县名，在今河南荥阳县东北。前204年，项羽围刘邦于荥阳，刘邦逃离。前203年，刘、项讲和，划鸿沟为界，东归楚，西归汉。

［20］侔：相等。

［21］披山带河：谓倚华山，临黄河。

［22］卒：通“猝”，谓突然。

［23］天府：天造之府。谓条件优越，物产丰饶。

［24］山东：谓太行山或崤山函谷关以东。

［25］搤：音è，通“扼”，掐住。亢：通“吭”，喉咙。

［26］王：音wàng，统 治天下。

［27］留侯：即张良。字子房，刘邦军师，开国元勋。高祖曰：“运筹帷幄中，决用胜千里外，子房功也。”

［28］郎中：官名。始于战国，汉代沿置，管理车、骑、门户，并充内侍卫，外从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