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起上林苑疏

西汉·东方朔

【提要】

本文选自《汉书·东方朔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

汉武帝要在终南山建上林苑，东方朔直言进谏，痛陈终南一带土壤肥沃、物产丰富，乃“百工所取给，万民所卬足也”。而一旦苑林圈宥兴建开始，则势必“坏人冢墓，发人室庐”，绝陂池水泽之利。他还历数历史上帝王营造宫室苑圃、靡费奢侈而导致亡国的教训，希望汉武帝能够引以为鉴，但汉武帝没有采纳。

臣闻谦逊静悫，天表之应，应之以福［1］；骄溢靡丽，天表之应，应之以异。今陛下累郎台［2］，恐其不高也；弋猎之处，恐其不广也。如天不为变，则三辅之地尽可以为苑，何必周至、鄠、杜乎［3］！奢侈越制，天为之变，上林虽小，臣尚以为大也。

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从汧［4］、陇以东，商、雒以西，厥壤肥饶。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产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豫章［5］、檀、柘［6］，异类之物，不可胜原［7］，此百工所取给，万民所卬［8］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9］，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故丰、镐之间号为土膏［10］，其贾亩一金。

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弃成功，就败事，损耗五谷，是其不可一也。且盛荆棘之林，而长养麋鹿，广狐兔之苑，大虎狼之虚，又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又有深沟大渠，夫一 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故务苑囿之大，不恤农时，非所以强国富人也。

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11］，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粪土愚臣，忘生触死，逆盛意，犯隆指［12］，罪当万死，不胜大愿，愿陈《泰阶六符》，以观天变，不可不省。

【作者简介】

东方朔（前154—前93），字曼倩，平原厌次（今山东惠民）人。性诙谐幽默，善辞赋。武帝即位，征四方士人，东方朔上书自荐，诏拜为郎。后任常侍郎、太中大夫等职。

【注释】

［1］静悫：沉静谨慎。悫：音què，谨慎，诚实。

［2］郎台：高台。

［3］周至：即今陕西周至县。鄠：今陕西户县。杜：在今西安东南。

［4］汧：音qiān，汧河，在今陕西。

［5］豫章：木名。枕木与樟木的并称。

［6］柘：音zhè，一种常绿灌木。

［7］胜原：谓胜数。原：源也。

［8］卬：音áng，通“仰”。

［9］竹箭：细竹。

［10］土膏：谓土地肥沃。

［11］九市之宫：言其大。九市：谓街市。畔：通“叛”。

［12］隆指：谓天子旨意。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