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本纪

西汉·司马迁

【提要】

本文选自《史记》（中华书局1982年版）。

司马迁这篇传记根据《尚书》及有关历史传说，系统地叙述了由夏禹到夏桀约400年间的历史，向人们展示了由原始部落联盟向奴隶制社会过渡时期夏朝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及人民生活等方面的概貌，尤其突出地刻画了夏禹这位部落首领和帝王的形象。

面对洪水滔天、民不聊生的情况，夏禹新婚四天就离家治水，行山表木，导九川，陂九泽，通九道，度九山，考察了九州的土地物产，规定了各地的贡品赋税，确定了各地朝贡的方便途径，并划定五服界域，终使全国形成众河入海、万方宗天的局面。

《夏本纪》是一部夏王朝的兴衰史。

夏禹，名曰文命。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禹之曾大父［1］昌意及父鲧皆不得在帝位，为人臣。

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2］。尧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鲧可［3］。尧曰：“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4］。”四岳曰：“等之未有贤于鲧者，愿帝试之。”［5］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于是帝尧乃求人，更得舜。舜登用，摄行天子之政，巡狩［6］。行视鲧之治水无状，乃殛鲧于羽山以死［7］。天下皆以舜之诛为是。于是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

【注

释】

［1］曾大父：即曾祖父。

［2］鸿水：洪水；怀山：谓包围山峰。襄陵：谓淹没大丘。

［3］四岳：尧时四诸侯。

［4］负命毁族：谓违背天命，毁败同族。

［5］等：谓群臣。

［6］登用：谓提拔任用。摄行：谓代理行政。巡狩：巡察地方，考查官绩谓之。

［7］无状：谓无效果。殛：音jí，诛杀。羽山：在今苏、鲁交界处。

尧崩，帝舜问四岳曰：“有能成美［1］尧之事者使居官？”皆曰：“伯禹为司空，可成美尧之功。”舜曰：“嗟，然！”命禹：“女平水土［2］，维是勉之。”禹拜稽首，让于契、后稷、皋陶。舜曰：“女其往视尔事矣。”［3］

禹为人敏给克勤［4］；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称以出［5］； 亹亹穆穆［6］，为纲为纪。

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7］。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薄衣食，致孝于鬼神。卑宫室，致费于沟淢［8］。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9］。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10］。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11］。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相给，以均诸侯。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贡，及山川之便利［12］。

【注释】

［1］成美：谓发扬光大。

［2］平水土：谓治理水患。

［3］视：谓办理。

［4］敏给克勤：谓敏捷勤劳。

［5］律：音律。身为度：谓身正。度：尺度。称以出：谓行为合乎法度。

［6］亹亹：音wěi，勤勉不倦貌。穆穆：庄重严肃貌。

［7］百姓：百官。傅土：谓划分九州土地。傅：通“敷”。表木：谓立木标识。

［8］沟淢：沟渠。淢：音yù。

［9］橇：音qiāo，泥上行走工具，形如箕。檋：音jú，山行工具。鞋底置铁椎头，随山形长短，以保上下山身体平衡。

［10］开九州：开发九州土地，九州谓冀、兖、青、徐、豫、荆、扬、雍、梁。九道：谓弱、黑、河、漾、江、沇（yǎn）、淮、渭、洛九水。九泽：谓雷夏、大野、彭蠡、震泽、云梦、荥播、菏泽、孟豬、豬野等湖泊湿地。九山：谓汧、壶口、太行等大山。

［11］众庶：平民。卑湿：低湿之地。

［12］相地宜所有以贡：谓根据田地所产确定进贡种类。便利：谓交通是否方便。

禹行自冀州始。冀州：既载壶口，治梁及岐［1］。既修太原，至于岳阳［2］。覃怀致功，至于衡漳［3］。其土白壤。赋上上错［4］，田中中［5］，常、卫既从［6］，大陆既为［7］。鸟夷皮服［8］。夹右碣石，入于海［9］。

济、河维沇州［10］：九河既道［11］，雷夏既泽［12］，雍、沮会同，桑土既蚕，于是民得下丘居土［13］。其土黑坟，草繇木条［14］。田中下，赋贞，作十有三年乃同［15］。其贡漆、丝，其篚织文［16］。浮于济、漯，通于河。

海岱维青州：堣夷既略，潍、淄其道［17］。其土白坟，海滨广潟，厥田斥卤［18］。田上下，赋中上。厥贡盐絺［19］，海物维错［20］，岱畎丝、枲、铅、松、怪石［21］，莱夷为牧，其篚酓丝［22］。浮于汝，通于济。

海岱及淮维徐州：淮、沂其治，蒙、羽其蓺［23］。大野既都，东原厎平［24］。其土赤埴坟，草木渐包［25］。其田上中，赋中中。贡维土五色，羽畎夏狄，峄阳孤桐，泗滨浮磬，淮夷蠙珠臮鱼，其篚玄纤缟［26］。浮于淮、泗，通于河。

淮海维扬州：彭蠡既都，阳鸟所居［27］。三江既入，震泽致定［28］。竹箭既布［29］。其草惟夭，其木惟乔，其土涂泥［30］。田下下，赋下上上杂［31］。贡金三品，瑶、琨、竹箭，齿、革、羽、旄，岛夷卉服，其篚织贝，其包橘、柚锡贡［32］。均江海，通淮、泗。

荆及衡阳维荆州：江、汉朝宗于海。九江甚中，沱、涔已道，云土、梦为治［33］。其土涂泥。田下中，赋上下。贡羽、旄、齿、革，金三品，杶、榦、栝、柏，砺、砥、砮、丹，维箘簬、楛，三国致贡其名，包匦菁茅，其篚玄纁玑组，九江入赐大龟［34］。浮于江、沱、涔、汉，逾于洛，至于南河。

荆河惟豫州：伊、雒、瀍、涧既入于河，荥播既都，道菏泽，被明都［35］。其土壤，下土坟垆［36］。田中上，赋杂上中。贡漆、丝、絺、纻，其篚纤絮，锡贡磬错［37］。浮于洛，达于河。

华阳黑水惟梁州：汶、嶓既蓺，沱、涔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厎绩［38］。其土青骊［39］。田下上，赋下中三错。贡璆、铁、银、镂、砮、磬，熊、罴、狐、貍、织皮［40］。西倾因桓是来，浮于潜，逾于沔，入于渭，乱于河［41］。

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泾属渭汭［42］。漆、沮既从，沣水所同。荆、岐已旅［43］，终南、敦物至于鸟鼠。原隰厎绩，至于都野［44］。三危既度，三苗大序［45］。其土黄壤。田上上，赋中下。贡璆、琳、琅玕［46］。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序［47］。

道九山［48］：汧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壶口、雷首至于太岳；砥柱、析城至于王屋；太行、常山至于碣石，入于海；西倾、朱圉、鸟鼠至于太华；熊耳、外方、桐柏至于负尾；道嶓冢，至于荆山；内方至于大别；汶山之阳至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

道九川：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49］。道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道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华阴，东至砥柱，又东至于盟津，东过洛汭［50］，至于大邳，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北播为九河［51］，同为逆河［52］，入于海。嶓冢道漾［53］，东流为汉，又东为苍浪之水，过三澨，入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汶山道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醴，过九江，至于东陵，东迆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道沇水，东为济，入于河，泆为荥［54］，东出陶丘北，又东至于荷，又东北会于汶，又东北入于海。道淮自桐柏，东会于泗、沂，东入于海。道渭自鸟鼠同穴，东会于沣，又东北至于泾，东过漆、沮，入于河。道雒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又东会于伊，东北入于河。

于是九州攸同，四奥既居，九山刊旅，九川涤原，九泽既陂，四海会同［55］。六府甚修，众土交正，致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56］。中国赐土姓［57］：“ 祗台德先，不距朕行。”［58］

【注释】

［1］载：谓治理。梁：梁山，在今山西。岐：岐山，在今陕西。

［2］太原：谓广大的平原，后为郡名。岳阳：太岳之南。

［3］覃：长、深。衡漳：二水名。

［4］赋上上错：禹时赋税分九等。上上错：孔安国曰：“上上，第一。错，杂也，杂出第二之赋。”

［5］田中中：田地质量中中等，即第五等。

［6］常、卫：二水名。从：谓河道顺畅。

［7］大陆：泽名，在今河北。

［8］鸟夷：古族名。分布在中国东部沿海及海域中的岛屿上。

［9］“夹右碣石”二句：谓鸟夷族进贡路线。右碣石：当谓北平之碣石。按：如言，当在今河北境。

［10］济、河维沇州：谓沇（兖）州在济水、黄河间。

［11］道：疏通。

［12］泽：谓成为湖泽。

［13］下丘居土：谓下高丘，居平原。

［14］黑坟：谓土壤黑漆肥沃。繇：茂盛。条：高大。

［15］田中下：第六等。贞：第九等赋，以鼓励人民开荒种植。

［16］篚 ：音fěi，圆形竹器。织文：谓有花纹的丝织品。

［17］堣夷：地名。堣：音yú，同“嵎”。略：治。

［18］广潟：谓广阔而碱卤。：音xī，盐碱地。

［19］絺　：音chī，细葛布。

［20］海物：海产品。错：杀。

［21］畎　：音quǎn，山谷。枲：音xǐ，粗麻。

［22］酓 丝：柞蚕丝。酓：音yǎn。

［23］蓺 ：种植。

［24］都：通“瀦”，水停聚之地。厎平：谓得到平复。

［25］埴：黏 土。包：丛生貌。

［26］土五色：五色土。夏狄：谓肥大的长尾野鸡。孤桐：独生桐，其木可用来制琴瑟。浮磬：谓以水中石制成的磬。蠙珠：蚌类、珍珠。臮：音jì，古“暨”字，及，与。玄纤缟：极细的黑、白丝绢。

［27］阳鸟：大雁。

［28］入：谓入海。致定：谓修筑好堤防以蓄水。

［29］竹箭：箭竹。质坚硬，可制箭。

［30］天：茂盛貌。乔：高大貌。涂泥：谓土质润湿。

［31］下上：第七等（赋）。上杂：谓夹有上一等赋。

［32］金三品：孔安国谓金、银、铜。瑶、琨：皆美玉。齿：象牙。旄：旄牛尾，以之为旄旗饰。卉服：革编衣服。织贝：贝形花纹锦缎。锡贡：谓天子有命乃贡。锡：通“赐”。

［33］甚中：谓已有固定河道。

［34］杶 ：音chūn，木名，香椿。榦：音gān，木名，柘树。栝：音guā，桧树。砺、砥：磨刀石，砺粗砥细。砮：音nǔ，可做箭簇的石头。箘簬：杆长节稀的竹子，可做箭杆。包匦青茅：包装在匣子里的青茅，祭祀时用以滤酒。匦：音guǐ，匣子。

［35］被：《尚书易解》：被同“陂”，谓筑堤防。

［36］下土：低洼地。坟垆：黑而坚实。

［37］纻：音zhù，纻麻纤维织的布。纤絮：细丝绵。磬错：制玉磬的石头。

［38］旅：道路。厎绩：致功。厎：音dī，致。

［39］青骊：黑色。

［40］璆：音qiú，美玉。镂：质地极坚之铁，可镂刻其他金属。织皮：孔安国谓即前述“四兽之皮”。

［41］乱：横渡。

［42］属：注入。汭：音ruì，河流会合处。

［43］已旅：谓已成通途。

［44］原隰：谓平原洼地。

［45］三苗：三苗在江、淮、荆州。句谓经大禹的治理教化，三苗族已经归化。

［46］琳：美玉。琅玕：音láng gān，形如形美石。

［47］“织皮”二句：谓织皮族居于昆仑山、析支山、渠搜山，纷纷归顺。

［48］道九山：谓开通九山之路。

［49］流沙：谓沙漠，或指居延海。

［50］洛汭：谓洛水入黄处。

［51］播：分流。

［52］同：合。逆河：上游分出下游合流之河。

［53］道漾：谓水流平缓。

［54］泆：音yì，同“溢”。

［55］九州攸同：谓九州一统。四奥：四方。刊旅：谓开通了道路。涤原：谓疏通水源。

［56］六府：谓六类仓库。即金、木、水、火、土、谷六库。修：丰美。众土：指各地。交正：谓全都确定贡赋种类及等级。致慎：谓慎重确定赋贡标准。咸则：谓定下赋贡准则、等级。

［57］中国：谓九州之中。土姓：谓土地和姓氏，指分封诸侯。

［58］祗：音zhī，恭敬。台：《尚书易解》曰：同“以”。距：同“拒”，违背。朕行：谓各种措施、原则。

令天子之国以外五百里甸服［1］：百里赋纳总，二百里纳铚，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2］。甸服外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任国，三百里诸侯［3］。侯服外五百里绥服［4］：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5］。绥服外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6］。要服外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蛮，二百里流［7］。

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8］：声教讫于四海［9］。于是帝锡禹玄圭，以告成功于天下。天下于是太平治。

【注释】

［1］国：国都。甸服：国都郊外的地区。

［2］总：谓连穗带秆的禾把子。铚：音zhì，短镰，此谓短镰收割的谷穗。秸服：带壳谷。粟：未去糠的粗米。

［3］采：采邑，卿大夫封地。任国：谓较小的封国。

［4］绥服：谓侯服外五百里的地区。

［5］揆：音kuí，测度，谓推行。奋武卫：谓振武威以卫天子。

［6］夷：《周书·谥法》：“盖谓相约和平相处。”蔡：法，谓遵守天子法度。

［7］流：谓居无定所。

［8］暨：到。

［9］讫：至，到。

皋陶作士以理民。帝舜朝，禹、伯夷、皋陶相与语帝前［1］。皋陶述其谋曰：“信其道德，谋明辅和。”［2］禹曰：“然，如何？”皋陶曰：“于！慎其身修，思长［3］，敦序九族［4］，众明高翼［5］，近可远在已［6］。”禹拜美言［7］，曰：“然。”皋陶曰：“于！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皆若是，惟帝其难之。知人则智，能官人［8］；能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知能惠，何忧乎讙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善色佞人？”［9］皋陶曰：“然，于！亦行有九德，亦言其有德。”乃言曰：“始事事，宽而栗，柔而立，愿而共，治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实，强而义，章其有常，吉哉［10］。日宣三德，蚤夜翊明有家［11］。日严振敬六德，亮采有国［12］。　翕受普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吏肃谨［13］。毋教邪淫奇谋。非其人居其官，是谓乱天事［14］。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吾言厎可行乎？”禹曰：“女言致可绩行。”皋陶曰：“余未有知，思赞道哉。”

帝舜谓禹曰：“女亦昌言。”［15］禹拜曰；“于，予何言！予思日孳孳。” ［16］皋陶难禹曰［17］：“何谓孳孳？”禹曰：“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皆服于水。予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檋，行山刊木。与益予众庶稻鲜食。以决九川致四海［18］，浚畎浍致之川［19］。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补不足，徙居。众民乃定，万国为治。”皋陶曰：“然，此而美也。”［20］

禹曰：“于，帝！慎乃在位，安尔止［21］。辅德，天下大应［22］。清意以昭待上帝命，天其重命用休。”［23］帝曰：“吁，臣哉，臣哉！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女辅之［24］。余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作文绣服色，女明之［25］。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来始滑，以出入五言，女听［26］。予即辟，女匡拂予［27］。女无面谀。退而谤予。敬四辅臣［28］。诸众谗嬖臣，君德诚施皆清矣。”［29］禹曰：“然。帝即不时，布同善恶则毋功。”［30］

帝曰：“毋若丹朱傲，维慢游是好，毋水行舟，朋淫于家，用绝其世［31］。予不能顺是。”禹曰：“予娶涂山，［辛壬］癸甲，生启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功［32］。辅成五服，至于五千里，州十二师［33］，外薄四海［34］，咸建五长［35］，各道有功［36］。苗顽不即功，帝其念哉［37］。”帝曰：“道吾德，乃女功序之也。”［38］

皋陶于是敬禹之德，令民皆则禹［39］。不如言，刑从之［40］。舜德大明。

【注释】

［1］相与：相约。

［2］信其道德：谓遵循道德办事。辅：谓辅臣。

［3］思长：谓思虑长远。

［4］敦序九族：谓使九族亲厚而有顺序。

［5］众明：谓众多贤明的人。翼：辅佐。

［6］近可远在已：谓由近可以及远。

［7］美言：谓善其言。

［8］官人：谓任用人。

［9］善色：谓善于察言观色。

［10］事事：做事情。栗：威严。立：谓有主见。愿：老实。共：通“恭”。治而敬：谓办事干练而谨慎。扰：《集解》引徐广曰：“扰，亦作‘柔’。”柔顺，驯服。简：简约，平易。廉：有棱角。义：合宜，讲道理。“章其”句：谓重用那些有德之士。

［11］蚤：通“早”。翊明：恭敬努力。家：谓卿大夫的封地。

［12］振敬：恭敬。亮采：谓认真履职。

［13］翕受：谓全部具备。翕：音xì，孔安国谓“翕，合也”。俊乂：谓有德有才之人。乂：音yì。

［14］天事：谓管理天下之事。

［15］昌言：美言，善言。

［16］孳孳：音zī，孜孜，勤勉貌。

［17］难：诘问。

［18］致：谓导入。

［19］畎浍：音quǎn kuài，田间沟渠。

［20］而：你的。

［21］在位：谓在位之臣。安尔止：谓处理你的政务。

［22］辅德：谓辅佐的大臣有德行。

［23］清意以昭：谓清净其心。

［24］左右：帮助。

［25］文绣服色：谓参照日月星象绣做服装。

［26］六律五声八音：谓音乐。来始滑：《今文尚书》作“采政忽”，谓由音乐来考察各地政教治乱。五言：谓五方的意见。

［27］辟：谓过失。匡拂：纠正。拂：音bì，通“弼”。

［28］四辅臣：谓天子周围的辅佐大臣。

［29］嬖 臣：宠臣。

［30］布同善恶：谓混同善恶。

［31］维慢游是好：谓喜好怠惰放荡。朋淫：谓聚众淫乱。用绝其世：因而绝其帝统。

［32］涂山：禹娶妻之地。［辛壬］癸甲：谓新婚四天又去治水。上古以天干记日，辛日至甲日共四天。子：抚养。

［33］州十二师：谓每州3万人。师：2500人一师。

［34］薄：迫近。

［35］五长：统率五个诸侯的首领。

［36］道：领导。

［37］苗顽：即三苗。即：成就。

［38］道吾德：谓用我的德教来开导。乃：则。

［39］则：效法。

［40］如：顺从。

于是夔行乐，祖考至，群后相让，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1］。帝用此作歌曰［2］：“陟天之命，维时维几。”［3］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4］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5］：“念哉，率为兴事，慎乃宪，敬哉！”［6］乃更为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7］帝拜曰：“然，往钦哉！” ［8］于是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数声乐，为山川神主［9］。

帝舜荐禹于天，为嗣［10］。十七年而帝舜崩。三年丧毕，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11］。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姓姒氏。

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而后举益，任之政。

十年，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丧毕，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禹子启贤，天下属意焉［12］。及禹崩，虽授益，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13］。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

【注释】

［1］行乐：制作乐章。祖考：谓祖先之灵。群后：众诸侯。《箫韶》：舜制之乐名。九成：谓九遍。

［2］用此：于是。

［3］陟：谓遵循。维时维几：孔安国曰：“惟在顺时，惟在慎微。”几：细微之迹。

［4］元首：天子。百工：百官。熙：兴盛，光大。

［5］拜手：跪拜礼之一种。扬言：高声说。

［6］率：率领，领头。宪：法度。

［7］丛脞：细碎。脞：音cuò。

［8］往：谓往后。钦：谓敬职。

［9］宗：尊奉。神主：谓替山川神灵施行号令的帝王。

［10］嗣：谓继承帝位。

［11］辟：同“避”。阳城：今河南登封。《帝王世纪》：禹受封为夏伯，都阳城。

［12］属意：谓心归向之。日浅：时间不长。

［13］未洽：谓不和谐。

夏后帝启，禹之子，其母涂山氏之女也。

有扈氏［1］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将战，作《甘誓》，乃召六卿申之［2］。启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女：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3］。今予维共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女不共命［4］。御非其马之政［5］，女不共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僇于社，予则帑僇女。”［6］遂灭有扈氏。天下咸朝。

夏后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7］。

太康崩，弟中康立，是为帝中康。帝中康时，羲、和湎淫［8］，废时乱日。胤往征之，作《胤征》。

中康崩，子帝相立。帝相崩，子帝少康立。帝少康崩，子帝予立。帝予崩，子帝槐立。帝槐崩，子帝芒立。帝芒崩，子帝泄立。帝泄崩，子帝不降立。帝不降崩，弟帝扃立。帝扃崩，子帝厪立。帝厪崩，立帝不降之子孔甲，是为帝孔甲。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乱［9］。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天降龙二，有雌雄，孔甲不能食［10］，未得豢龙氏。陶唐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11］于豢龙氏，以事孔甲。孔甲赐之姓曰御龙氏，受豕聿之后。龙一雌死，以食夏后。夏后使求，惧而迁去。

孔甲崩，子帝皋立。帝皋崩，子帝发立。帝发崩，子帝履癸立，是为桀。帝桀之时，自孔甲以来而诸侯多畔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汤而囚之夏台［12］，已而释之。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桀谓人曰：“吾悔不遂杀汤于夏台，使至此。”汤乃践天子位，代夏朝天下。汤封夏之后，至周封于杞也。

太史公曰：禹为姒姓，其后分封，用国为姓，故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寻氏、彤城氏、襄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戈氏。孔子正夏时，学者多传《夏小正》云［13］。自虞、夏时，贡赋备矣。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14］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

【注释】

［1］有扈氏：古部族名，在今陕西户县。

［2］《甘誓》：见《尚书》，记录的是这次战争前的誓词。六卿：天子六军，首领称卿。

［3］威侮：轻蔑。五行：郑玄曰：四时盛德所行之政也。三正：谓天、地、人之正道。

［4］左：指车左，战车上的射手。右：指车右，掌刺杀。共命：遵从命令。

［5］非其马之政：谓不能使马整齐。政：同“正”。

［6］僇：音lù，通“戮”。帑：通“奴”，奴婢。

［7］失国：谓攸游而殆国事。昆弟：兄弟。须：等待。

［8］羲、和：掌天地四时之官。湎淫：谓沉湎于酒，失其职。

［9］好方鬼神：谓迷信鬼神。

［10］食：音sī，喂养。

［11］扰龙：驯龙。

［12］夏台：夏时监狱名。

［13］《夏小正》：历书。文载《大戴礼记》。

［14］计功：考核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