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好色赋

战国·宋　玉

【提要】

本文选自《昭明文选》（中华书局1977年版）。

本文记录的是作者与楚王（即楚顷襄王）的对话，表白自己如何不贪女色，指斥登徒子是好色之徒。文章从登徒子向楚顷襄王进谗言开始，引出那段关于女子形象的千古绝唱：“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以比较得出：宋玉非好色之徒，好色者恰恰是登徒子。细细琢磨，东家女子长得究竟如何？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但谁的心里都有一张属于自己的“美女图”。作者采取了暗示方法，运用烘托的手段，巧妙给出一张符合“距离产生美”原理的美女图。

此赋影响巨大，模仿者不绝于途。乐府民歌《陌上桑》写采桑女罗敷的美貌：“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罗敷究竟有多美丽？你还得自己想象！宋玉此法真可谓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司空图《诗品》）。《登徒子好色赋》中使用的手法对中国传统建筑的藏、衬等方法的影响不可忽视。

需要指出的是，该文问世以后，登徒子便成了好色之徒的代称。但细读此文，登徒子始终不嫌弃他那“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根本无色可言的妻子，实在称不上是好色之徒。

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短宋玉曰［1］：“玉为人体貌闲丽［2］，口多微辞［3］，又性好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

王以登徒子之言问宋玉。玉曰：“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口多微辞，所学于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说乎［4］？有说则止，无说则退［5］。”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6］。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7］。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8］。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9］，谁为好色者矣。”

是时，秦章华大夫在侧［10］，因进而称曰：“今夫宋玉盛称邻之女，以为美色，愚乱之邪臣［11］，自以为守德，谓不如彼矣。且夫南楚穷巷之妾，焉足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云也。”王曰：“试为寡人说之。”大夫曰：“唯唯。

臣少曾远游，周览九土，足历五都［12］。出咸阳，熙邯郸，从容郑、卫、溱、洧之间［13］。是时向春之末，迎夏之阳，鸧鹒喈喈，群女出桑［14］。此郊之姝，华色含光，体美容冶［15］，不待饰装。臣观其丽者，因称诗曰：‘遵大路兮揽子祛’［16］。赠以芳华辞甚妙。于是处子怳若有望而不来，忽若有来而不见。意密体疏，俯仰异观［17］；含喜微笑，窃视流眄［18］。复称诗曰：‘寐春风兮发鲜荣，洁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因迁延而辞避。盖徒以微辞相感动，精神相依凭；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19］，故足称也。”

于是楚王称善，宋玉遂不退。

【注释】

［1］登徒子：宋玉虚设的人。后成好色之徒的代称。楚王：即楚顷襄王。短：说坏话。

［2］闲丽：娴雅俊朗。

［3］微辞：婉转得体之辞。

［4］说：说法，辩解。

［5］退：罢官。

［6］里：乡里。东家：邻居。

［7］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下蔡：今属安徽阜阳。时均为楚地县名。句谓其媚足以迷倒阳城、下蔡贵公子。

［8］挛：音l uán，卷曲。齞：音yàn，齿露唇外。历齿：牙齿稀疏。旁形踽偻：谓行走歪斜，弯腰驼背。踽偻：音jǔlǚ，伛偻，弯腰驼背。

［9］孰：同“熟”，仔细。

［10］章华大夫：秦大夫。生于楚章华，入仕秦国。出使楚国。

［11］愚乱之邪臣：章华大夫自谦之词。

［12］九土：九州之土，谓全国。五都：各地都城。

［13］　熙 ：同“嬉”，游玩。郑、卫：古国名。溱 、洧：郑国境内两条河。句谓郑、卫这些男女之恋较为自由的地方，男女有欢会河畔的风俗。

［14］向春、迎夏：谓阴历三、四月份。鸧鹒：音cāng gēng，黄鹂。桑：谓采摘桑叶。

［15］体美容冶：谓身材姣好、容貌艳丽。

［16］祛：音qū，袖口。

［17］意密体疏：谓情意绵绵而身体疏远。

［18］流眄：谓眼余光窃视，羞答答尔。眄：音miǎn。

［19］过差：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