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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建筑文献集要. 先秦—五代
1.6.37 神女赋并序
神女赋并序

战国·宋 玉

【提要】

本文选自《昭明文选》(中华书局1977年版)。

《神女赋》为战国后期楚国辞赋家宋玉的作品,是中国历史上较早的一篇具体而细致地描写神女形象的作品。

闻一多指出,高唐神女即楚的先妣高阳,是楚国的先妣而兼神禖,与女娲、简狄、姜嫄同是华夏的先妣兼高禖女神。更有论者称高唐神女是兼有生殖女神、爱欲女神和自然女神等的复合体,是楚先人的集体无意识长期凝结的结果(张君《高唐神女的原型与神性》,载《文艺研究》1992年第3期)。但梁萧统收《高唐》《神女》赋入《文选》时,有意删减巫山神女生前为帝王之女的文字,因为传统儒家思想是不允许神女做出“愿荐枕席”于楚王这种羞耻事情来的。

如果说《高唐赋》描写巫山高峻雄伟的自然风光极尽铺陈夸张之能事,为汉大赋描宫绘苑铺彩摛文奠定了基础的话,《神女赋》则是淋漓尽致地展示了神女的体态之美和细腻的心理变化,其内敛含蓄的审美情趣深深影响着后人。

《神女赋》托词微讽倾向明显。神女是一位美丽而圣洁的仙姝。她美艳无双、温文尔雅、举止高贵。楚王梦游高唐,不期而遇神女,一睹便“精神恍惚”,“寐而梦之,寤不自识;罔兮不乐,怅然失志”。然而,神女高贵绝伦,只可神交,不可亵渎,“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彩相授”,神女坚贞高洁、持之以礼的行为举止让楚王乍喜乍悲、无可排解。作者告诫楚王不可妄生荒淫之意,一心理政。

《神女赋》问世后,雄峻高绝的巫山又增添了一份文化意蕴,自然美和人的精神渐为一体。宋玉在此赋中尽情展现的细腻笔触、优美韵律,也为他赢得极高声誉。

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1]。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其状甚丽。王异之,明日以白玉。玉曰:“其梦若何?”王曰:“晡夕之后[2],精神恍惚,若有所喜,纷纷扰扰,未知何意。目色仿佛,乍若有记。见一妇人,状甚奇异;寐而梦之,寤不自识[3]。罔兮不乐,怅然失志。于是抚心定气,复见所梦。”玉曰:“状何如也?”王曰:“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环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4];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缋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振绣衣,披褂裳,秾不短,纤不长[5]。步裔裔兮曜殿堂[6],忽兮改容,婉若游龙乘云翔。嫷被服,侻薄装[7]。沐兰泽,含若芳。性和适,宜侍旁;顺序卑,调心肠[8]。”王曰:“若此盛矣!试为寡人赋之!”玉曰:“唯,唯。”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9];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10]。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11];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近之既妖,远之有望;骨法多奇,应君之相[12]。视之盈目,孰者克尚[13]?私心独悦,乐之无量。交希恩疏,不可尽畅;他人莫睹,王览其状。其状峨峨,何可极言!貌丰盈以庄姝[14]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15]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16]。素质干之醲实兮,志解泰而体闲[17]。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18]。宜高殿以广意兮,翼放纵而绰宽[19]。动雾縠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20]。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 [21]。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澹清静其愔嫕兮,性沈详而不烦[22]。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23]。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帱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惓惓[24]!怀贞亮之吉清兮,卒与我兮相难。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神独亨而未结兮,魂荧荧以无端[25]。含然诺其不分兮,喟扬音而哀叹。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26]。于是摇珮饰,鸣玉鸾[27];整衣服,敛容颜。顾女师,命太傅[28]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彩相授[29]。志态横出,不可胜记。意离未绝,神心怖覆[30]。礼不遑讫,辞不及究。愿假须臾,神女称遽。回肠伤气,颠倒失据[31]。闇然而瞑,忽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作者简介】

宋玉(约前298—约前222),战国时楚人,与屈原同时而稍晚。史称“屈宋”。宋玉出身低微,曾为楚襄王小臣,遭谗被黜后抑郁而终。关于其生平记载较为可靠的是《史记》:“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作品,据《汉书·艺文志》载,有《九辩》《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等赋16篇。

【注释】

[1]云梦:大泽名,今江汉平原。浦:水滨。高唐之事:指楚顷襄王与神女相会之事。

[2]晡夕:傍晚。晡:音bū。

[3]寐:睡着。寤:醒。

[4]晔:音yè,光亮、光鲜貌。温:温润。殚:尽。

[5]罗纨绮缋:均谓丝绢,此谓衣着华丽。缋:音huì。秾:衣厚貌。纤:衣长貌。句谓女子身材美妙,厚衣不显矮,长衣不显长。

[6]裔裔:步履轻盈貌。

[7]嫷:音tuǒ,美好。侻:音tuí,相宜。

[8]“顺序卑”二句:谓女子和顺柔婉,让人心气顺畅。

[9]渥:谓厚美光润。

[10]华藻:华丽的纹彩。可:合适。翡翠:谓翡翠鸟。

[11]毛嫱:古代美女。鄣袂:谓以袖掩面。程式:效法。句谓毛嫱见了她,自愧不如。

[12]骨法:骨相。

[13]克尚:谓能超过。

[14]庄姝:端庄姣好。姝:音shū。

[15] 瞭 :音liǎo,眼珠明亮。

[16]联娟:同“连娟”,谓微微弯曲。的:鲜亮。

[17]干:躯体。醲:厚。解泰:舒缓。闲:娴静。

[18]姽 婳:音guǐ huà,美好貌。婆娑:盘旋舞蹈貌。

[19]广意:谓放宽心意。翼放纵:谓如鸟翅般随意放纵。

[20]雾縠:轻薄如雾的绉纱。墀:音chí,台阶。句谓女子行走的步履体态轻盈柔媚无比。

[21]延视:谓久视。澜:谓起波澜。

[22]愔嫕:音yīn yì,和悦娴静。沈详:沉静安详。

[23]容与:徘徊。原:原初之意。

[24]褰 :音qiān,撩起。帱:床帐。御:侍奉。惓惓:通“拳拳”,诚恳貌。

[25]亨:通“达”。结:谓结爱。荧荧:微光闪烁貌。端:头绪。句谓心有所系,欲罢不能,欲行又止。

[26]頩:音pīng,嗔 怒貌。干:冒犯。

[27]玉鸾:鸾形佩饰。

[28]女师、太傅:指神女侍从。

[29]眄:谓侧目含情。句谓不忍离去。

[30]怖覆:谓惧怕离去而反复之。

[31]据: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