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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老子新译》（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老子》亦称《道德经》。道家的主要经典。相传春秋末老聃著，原名姓李名耳，字伯阳。此书共分两大部分，道经和德经，共计81章。

“道”是《老子》一书的基本概念和最高范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里的“道”有两方面的意思：一是化生和支配万物的精神实体，一是万事万物存在与变化的普遍原则和根本规律。

老子认为，事物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积少成多、滴水成河变化发展而来的，是多种因素和合而成的，事物都朝着相反的方面发展，这种运动变化永不停止。所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因此，圣人清静无为，因势利导，不勉强、不强争。

事物相互依存关系的表述在书中俯拾皆是。美丑、难易、长短、高下、损益、刚柔、祸福、强弱、智愚、巧拙、大小、攻守、进退、静躁、生死、胜败等，在这些矛盾着的关系面前，人该怎么办？老子认为，要自然无为、柔弱不争、致虚守静，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也。这些思想和儒家守仁崇礼思想一起，成为构成中国传统的两大主线。

《老子》通行本是王弼注本。1973年长沙马王堆出土两种帛书本《老子》，1993年湖北郭店楚墓发现竹简《老子》，可供研究。

道可道，非常道［1］。名可名，非常名［2］。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3］。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4］。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5］。玄之又玄，众妙之门［6］。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7］。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8］。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为始［9］；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10］。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11］。夫物芸芸［12］，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13］。复命曰常，知常曰明［14］。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15］。

曲则全［16］，枉则直［17］，洼则盈［18］，敝则新［19］，少则得，多则惑［20］。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21］。不自见故明［22］，不自是故彰［23］，不自伐故有功［24］，不自矜故长［25］。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26］。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27］。不笑不足以为道［28］。故建言有之［29］，明道若昧［30］，进道若退，夷道若颣［31］，上德若谷，大白若辱［32］，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33］，质真若渝［34］，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35］，大象无形［36］。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37］。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38］。万物负阴而抱阳［39］，冲气以为和［40］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41］，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42］。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43］。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44］。无有入无间［45］。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46］。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47］。大盈若冲，其用不穷［48］。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49］　　。躁胜寒［50］，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51］。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52］。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53］。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54］。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55］。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56］。既得其母，以知其子［57］；即知其子，复守其母，殁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58］。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习常［59］。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60］。夫唯病病，是以不病［61］。圣人不病，以其病病［62］是以不病。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63］！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64］。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65］。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66］；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67］。正言若反［68］。

老子，生卒年不可考。春秋时思想家，道家的创始人。一说即老聃，姓李名耳，字伯阳，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县）人。做过周朝“守藏室之史”（管理藏书的史官）。孔子曾向他问礼，后退隐，著《老子》。一说老子即太史儋，或老莱子。

传说老子见周王室衰微，弃官西去，至函谷关遇见关令尹喜。尹喜请求他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最终成了隐士，“莫知所终”（《史记》）。

［1］可道：可以言说。常道：恒常的道。

［2］可名：可以称呼。句谓可称呼的名不是恒常之名。

［3］无名句：谓无是天地的开端，有是万物之母。

［4］常无：永恒的无。常有：永恒的有。徼：音jiǎ o，边界，归宿。

［5］两者：谓有和无。同出：谓同出于道。异名：名称不同。玄：玄妙幽远。

［6］玄之又玄：玄而又玄。众妙：谓变化着的万物。门：道，所出的地方。

［7］斯：就。不善：恶。句谓天下尽知美之所以为美，就恶了。天下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就恶了。

［8］相生：相互为生。形：比较。倾：倚倾，谓高下相互为指。声：回声。前后相随：帛书后有“恒也”二字，谓前后相随，恒常如此。

［9］始：音sī，主宰。

［10］生而不有：谓生成万物而不占有。为：施。恃：自恃，自以为尽力。不居：不自居。谓不自认为有功。

［11］致：达到。虚极：虚空的顶点。笃：纯一。作：生长、兴起。复：往复，返回。

［12］芸芸：众多貌。

［13］复命：谓回到其本性。

［14］常：常规。明：明智。

［15］公：公正。王：谓天下归顺。殁身：终身。殆：危险。不殆，谓不受危害。

［16］曲：委曲。句谓忍受委曲就能保全。

［17］枉：弯曲。

［18］洼：低洼、低下。

［19］敝则新：敝旧反能新奇。

［20］少则得，多则惑：谓知识少反有收获，多反而迷惑。

［21］一：道。式：工具，亦作“栻”，古代占卜工具。

［22］“不自见”句：谓不专靠自己的眼睛，所以看得清楚。

［23］彰：彰显。

［24］“不自伐”句：谓不自己夸耀，所以才有功劳。

［25］矜：音jīn，自高自大。长：为长，领导。

［26］“诚全”句：实在能使人得到保全。

［27］若存若亡：谓将信将疑。笑：笑而诽之。

［28］不足以为道：谓那才是不正常的。

［29］建言：任继愈谓谚语，或歌谣。

［30］昧：暗，暗昧。

［31］夷道若颣：平坦的道路却崎岖。夷：平坦。颣：音lèi，崎岖。

［32］辱：通“

”，污垢，暗昧。

［33］偷：懈惰。句谓刚健的德好似懈惰。

［34］渝：改变。

［35］大音希声：最大的声音，听起来反而稀疏。

［36］大象无形：最大的形象，看起来反而无形。

［37］善贷且成：谓万物善始善终，离不开道。

［38］一：混沌，谓天地未分貌。二：天地。三：阴、阳、和三气。

［39］负：背负。抱：怀抱。

［40］冲：交荡。和：和气，句谓阴阳二气摩荡而和合。

［41］不穀：君王自称。穀：音gǔ，善。

［42］“人之所教”句：谓人们相互教导的，我也以此教人。

［43］强梁：强暴的人。父：始。句谓强暴之人不得好死，我就用这句话作为教训的开始。

［44］驰骋：谓支配。

［45］“无有”句：谓无形无象的东西可穿透无空隙的物体。

［46］希：少。

［47］大成：谓最完美。敝：坏败。

［48］冲：空虚。

［49］讷：音nè，迟钝，说话困难。

［50］躁：急动。

［51］正：君，长。

［52］之：谓万物。畜：养。形：成形。势：谓环境。句谓道生万物，德抚万物，体质使万物得到形状，（具体的）器物使万物得以完成。帛书“势”作“器”。

［53］莫之命：不发什么命令。自然：自然而然。

［54］亭：定。亭之：谓使……结果实。毒之：谓使……成熟。盖之、覆之：覆盖，保护。

［55］玄德：最深远的德。

［56］始：开端，根源，谓“道”。母：源。

［57］子：谓万物。

［58］兑：谓耳目口鼻等。门：门户，义同“兑”。勤：帛书作“董”，通“瘽，疾病。

［59］袭常：谓因袭常道。

［60］病：毛病，缺点。二句谓知道自己不知道，这是最好。不知道而自认为知道，这是缺点。

［61］病病：以病为病。第一“病”，动词。句谓认真对待缺点，才可能没有缺点。

［62］“圣人”句：谓圣人是不病的，因其将缺点当作病，所以不病。

［63］张弓：拉开弓（瞄准）。

［64］见贤：表现才干。

［65］易：改变，代替。

［66］垢：污垢，谓屈辱。二句谓承受全国的屈辱，才算得国家的君主。

［67］祥：福。受国不祥：承受全国的灾殃。

［68］正言若反：正面的话恰似反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