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辞上（节选）

【提要】

本文选自《周易》（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十三经注疏》本）。

《周易正义》是众多释易著作中最为通行的一部，晋人王弼、韩康伯注，唐人孔颖达疏。此外还有朱熹的《周易本义》可供参考。

《易经》是中国古代一部神秘色彩颇为浓厚的著作，从其编排体例及文字内容看，是占卜用书。秦始皇焚书坑儒之时，李斯偷偷将《易经》列入医术占卜之书而得以幸免。

关于其作者，《史记》载“文王拘而演周易”，后人多认同《易经》乃周文王所著。《易经》在春秋战国时便已不易读懂，因此出现了《易传》以解读《易经》。今天我们所说的“周易”通常就指《易经》和《易传》二者的结合。

《易经》是一部伟大的著作，儒家、道家都从中吸取营养。中国哲学中阴阳相生相克、对立统一的基础理论，便是根植于《易经》。后人从《易经》中发展出了复杂的哲学系统，今人更是从《易经》中解读出哲学、政治、历史、军事、民俗等诸多学科，该书对建筑学，尤其是古代建筑技术及理论的发展的影响也极为深远。

《周易》成书时间历来颇多争论。《易经》的成书年代古老，至少在春秋以前。《易经》六十四卦体例完整和谐不可分割，文字风格前后一致，当属一气呵成，而非几个时代的断续之作。只是其中的卦画（即八卦和六十四卦的画法，不含文字），有可能是更早时流传下来的；而《易传》的文字则明显易懂且多变，不大可能是一时一人所写。《易传》作者，《史记》载为孔子，目前尚无定论。

《易传》中儒家观点颇多，道家辩证特色亦相当明显。中国古代哲学的诸多思想，诸如本体论、阴阳论、辩证观等，都能在此书中找到源头。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1］。卑高以陈，贵贱位矣［2］。动静有常，刚柔断矣［3］。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4］。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5］。

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6］，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7］。乾知太始，坤作成物［8］。乾以易知，坤以简能［9］。易则易知，简则易从［10］。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11］……

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12］。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13］。原始反终［14］，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15］。与天地相似［16］，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17］旁行而不流［18］，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19］，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20］，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21］。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22］。仁者见之谓之仁［23］，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24］。

夫易广矣，大矣，以言乎远则不御，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25］。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26］。夫坤，其静也翕［27］，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广大配［28］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

是故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一阖一辟［29］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见［30］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31］谓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32］。

是故易有太极［33］，是生两仪［34］，两仪生四象［35］，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备物致用，立成器［36］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37］。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38］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39］；河出图，洛出书［40］，圣人则之……

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41］，化而裁之谓之变［42］，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43］，谓之事业。

是故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44］，是故谓之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45］，以行其典礼［46］，系辞焉以断其吉凶［47］，是故谓之爻。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48］，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49］，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50］。

【注释】

［1］乾坤：（筮法）乾坤两卦。（物）天地德性。

［2］以：已。贵贱：谓爻法上爻所处的地位，引申为贵贱等级。

［3］常：谓阴阳二爻变化的法则，引申为事物变化的规律。刚柔：阳爻与阴爻，引申为事物刚健或柔顺的特点。断：区分。

［4］方：性质，句谓事物因类聚集。吉凶：谓爻辞凶吉，引申指吉凶之事。

［5］象：谓日月星辰。形：谓山川草木。见：通“现”。

［6］摩：摩挲、交错，句谓阴阳二爻相互交错。荡：激荡，句谓八卦相相互激荡形成六十四卦，引申指天、地、雷、山、火、水、泽、风相互激荡。

［7］“乾道”二句：谓得到乾道的成为男性事物，得到坤道的成为女性事物。

［8］知：主管。二句谓乾道主管事物肇始，坤道让万物成形。

［9］“乾以”二句：谓乾道以平易为主，坤道以简易为能。

［10］知：知道，理解。从：从属，服从。句谓平易便易理解，简易就容易服从。

［11］成位乎其中：谓人在天地之中的作用就彰显出来了。成位：居位。中：谓天地之中。

［12］易：指易的道理。准：符合，等同。纶：丝，丝线。弥纶：谓弥合。

［13］幽明之故：有形和无形的原因。

［14］原：谓考察。反：通“返”，谓归结。

［15］情状：情形状况。此三句谓精气聚而为形体，灵魂离体而游荡则起变化，因此而知鬼神情况。人活精气聚，入死精气离散尔。

［16］“与天地”句：谓人的精、气、神类天。

［17］知：智慧。道：道德。济：济救。过：错，违背。

［18］旁：通“溥”，普遍。流：流溢，放纵。

［19］安土：安其居。敦：厚。仁：仁德。

［20］范围：效法，模仿。曲成：普遍助成。

［21］方：所，处所。体：形体。句谓神妙而无固定场所，变化而无固定形体。

［22］一阴一阳：筮法，阴阳二爻总是同时兼备。万事万物，阴阳亦相对相依。

［23］“仁者”句：谓仁者只看到道的一个方面，便称之为仁。

［24］鲜：少。

［25］不御：无止境。静而正：宁静而不邪僻。备：完备。

［26］专：专一。直：刚直。

［27］　翕：音xī，闭合。

［28］配：匹配。

［29］阖：闭。辟：开。

［30］见：通“现”，显现。

［31］制而用之：制成器具而使用。

［32］利用出入：谓日常生活方便利用。神：神妙。

［33］太极：筮法中，筮草棍混在一起谓之。引申谓天地混沌状态。

［34］两仪：阴阳二爻，天地。

［35］四象：筮法中，谓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引申谓春夏秋冬。

［36］立成器：造成器具。

［37］赜：音zé，繁杂。索：求。钩：追寻。舋舋：音wěi，微细。蓍龟：蓍草和龟甲，谓卜筮。

［38］神物：谓蓍草和龟甲。则：取法。

［39］垂象：显示天象。

［40］河出图，洛出书：传说黄河中曾涌出一种图，洛水曾涌出书。或谓八卦及洪范九畴。

［41］形而上：有形之上，谓无形。形而下：谓有形。

［42］化：自然变化。裁：人为裁制。

［43］措：置。句谓变通施于万民。

［44］象其物宜：象征事物之所宜。

［45］会通：相会相通，联系。

［46］典礼：谓合适的制度。

［47］系辞：卦辞。谓说明的言辞。

［48］卦：卦象。辞：爻辞。

［49］神而明之：谓通晓神妙的道理。存乎其人：谓在于圣人。

［50］“默而”三句：谓沉默不说话就能成事，不言语人们便相信，在于圣人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