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举论台美而楚殆

【提要】

本篇选自《国语·楚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公元前541年，楚灵王即位伊始，便下令营造章华官。章华宫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游宫，其主体工程是章华台。6年后，章华台竣工，楚灵王举行盛大的落成典礼。陪同楚灵王登台的大夫伍举说，此台“以土木之崇高、彤镂为美”，但国家“财用尽焉，年谷败焉，百官烦焉”，耗尽国力，因此台美而国殆。

章华宫遗址位于湖北潜江市龙湾区的沱口乡，其建筑主体部分是章华台。章华台遗址南北长25. 95米，东西宽12. 8米，东西两面有回廊。考古发现，筑台所用的砖是扁平、正方形的红色火烧砖；部分筒瓦带有榫卯的钩孔；台基东侧有蚌壳铺筑的路面；台基柱洞方、圆、半方半圆、六边形，洞形复杂，可见其结构的繁复。

楚式宫殿园林建筑章华宫是一座十分华美的建筑，代表了东周各诸侯国建筑技术的最高水平。《楚辞·招魂》用“层台累榭，临高山些”来描述它，可见它非常讲究建筑与环境的和谐。这座楚式宫殿园林建筑也成为后世江南园林的渊薮。

灵王为章华之台，与伍举升焉［1］，曰：“台美夫！”对曰：“臣闻国君服宠以为美，安民以为乐，听德以为聪，致远以为明。不闻其以土木之崇高、彤镂［2］为美，而以金石匏竹之昌大、嚣庶为乐［3］；不闻其以观大、视侈、淫色以为明，而以察清浊为聪。

“先君庄王为匏居之台［4］，高不过望国氛，大不过容宴豆［5］，木不妨守备，用不烦官府，民不废时务，官不易朝常。问谁宴焉，则宋公、郑伯［6］；问谁相礼，则华元、驷騑［7］；问谁赞事，则陈侯、蔡侯、许男、顿子［8］，其大夫侍之。先君以是除乱克敌，而无恶于诸侯。今君为此台也，国民罢焉，财用尽焉，年谷［9］败焉，百官烦焉，举国留之，数年乃成。愿得诸侯与始升焉，诸侯皆距无有至者。而后使太宰启疆请于鲁侯［10］，惧之以蜀之役［11］，而仅得以来。使富都那竖赞焉，而使长鬣之士相焉［12］，臣不知其美也。

“夫美也者，上下、内外、小大、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若于目观则美，缩于财用则匮，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之为？夫君国者，将民之与处；民实瘠矣，君安得肥？且夫私欲弘侈，则德义鲜少；德义不行，则迩者骚离而远者距违。天子之贵也，唯其以公侯为官正，而以伯子男为师旅。其有美名也，唯其施令德于远近，而小大安之也。若敛民利以成其私欲，使民蒿［13］焉望其安乐，而有远心［14］，其为恶也甚矣，安用目观？

“故先王之为台榭也，榭不过讲军实［15］，台不过望氛祥。故榭度于大卒之居，台度于临观之高。其所不夺穑地，其为不匮财用，其事不烦官业，其日不废时务，瘠硗［16］之地，于是乎为之；城守之木，于是乎用之；官僚之暇，于是乎临之；四时之隙，于是乎成之。故《周诗》曰：‘经始灵台［17］，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18］，麀鹿攸伏［19］。’夫为台榭，将以教民利也，不知其以匮之也。若君谓此台美而为之正，楚其殆矣！”

【注释】

［1］灵王：楚灵王，芈（mǐ）熊虔，前540—前529年在位。伍举：即椒举，楚大夫。升：登。

［2］彤镂：刻画。彤：朱红色。此谓描画。镂：镂刻。

［3］金：钟，石：磬。匏：音páo，笙。竹：箫。

［4］匏居：台名。

［5］豆：装食物的高脚盘。

［6］宋公：宋文公鲍，前610—前589年在位。郑伯：郑襄公，名坚，前604—前587年在位。

［7］华元：宋国卿。驷騑：即公子騑，郑穆公的儿子。

［8］陈侯：指陈成公，名午，前598—前570年在位。蔡侯：谓蔡文公，名申，前611—前592年在位。许男：许昭公，名锡我，前622—前598年在位。顿子：顿国国君。此谓楚王当年作台会诸侯而一飞冲天事。

［9］年谷：年成。句谓庄稼收成不好。

［10］启疆：即䓕（yuàn）子，楚国卿。鲁侯：鲁昭公，名 稠。前542—前511年在位。

［11］蜀：鲁地名。鲁成公二年（前590）楚攻至鲁国蜀地，鲁惧，与楚结盟。

［12］“使富”句：谓俊伟之人辅助宴会事务，美髯之士导引朝见。

［13］民蒿：民众贫耗敝败。蒿：音hāo，消耗。

［14］远心：离心。

［15］军实：军事。

［16］瘠硗：贫瘠。硗：音qiāo。

［17］灵台：周台名，今陕西境内。

［18］灵囿：周天子畜养鸟兽的林苑。

［19］麀鹿：母鹿。麀：音yō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