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宇论国为大城未有利

【提要】

本篇选自《国语·楚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国语》是我国最早的国别体史书，共二十一卷，按周、鲁、齐、晋、郑、楚、越分国编次，记载了从周穆王始，至鲁悼公止（前1001—前440），前后500余年的史事。但并不是系统记述，而是有重点地记载若干重大事件。如《吴语》《越语》只记述了吴越两国争霸的经过。

《国语》详于记言，着重记录“邦国成败，嘉言善语”，故名《国语》。此书既有“尚实录，寓褒贬”的史风，又能运用形象思维来写史，具有较强的文学和史学价值。

《国语》的作者，历来说法不一。一般的看法是，《国语》的成书有一个过程，最初是左丘明传诵，然后是时人传习，最后经列国之瞽史改编、润色而成。时代大约在战国初年。

本篇讲的是楚国的一段史实。灵王派人修筑陈国、蔡国、不羹的城墙，想通过此举让诸侯归附。范无宇却称“国为大城，未有利者”，并列举众多实例加以劝服，可是楚灵王听不进去，最终导致杀身之祸。

楚灵王是楚共王的第二个儿子，杀了楚王熊麋而自立。他贪婪暴虐，奸险狡诈，野心勃勃。做了楚王后，对内大兴土木，穷奢极欲。筑章华台，建章华宫，尽选细腰美女入宫，故章华宫又称“细腰宫”；对外穷兵黩武，发动侵略，灭了陈、蔡两国。致使楚国民疲财竭，人民备受荼毒，百姓怨声载道。当蔡人朝吴、蔡洧联络灵王弟弟公子弃疾起兵讨罪时，楚国举国上下一致响应，很快推翻了他的统治。

灵王城陈、蔡、不羹［1］，使仆夫子皙问于范无宇［2］，曰：“吾不服诸夏而独事晋何也，唯晋近我远也。今吾城三国，赋皆千乘，亦当晋矣。又加之以楚，诸侯其来乎？”对曰：“其在志也，国为大城，未有利者。昔郑有京、栎［3］，卫有蒲、戚［4］，宋有萧、蒙［5］，鲁有弁、费［6］，齐有渠丘［7］，晋有曲沃，秦有徵、衙［8］。叔段以京患庄公［9］，郑几不克，栎人实使郑子不得其位［10］。卫蒲、戚实出献公［11］，宋萧、蒙实弑昭公［12］，鲁弁、费实弱襄公［13］，齐渠丘实杀无知［14］，晋曲沃实纳齐师，秦徵、衙实难桓、景［15］，皆志于诸侯，此其不利者也。

“且夫制城邑若体性［16］焉，有首领股肱，至于手拇毛脉，大能掉小，故变而不勤。地有高下，天有晦明，民有君臣，国有都鄙［17］，古之制也。先王惧其不帅［18］故制之以义，旌之以服，行之以礼，辩之以名，书之以文，道之以言。既其失也，易物之由。夫边境者，国之尾也，譬之如牛马，处暑之既至［19］，䖟䗽之既多［20］，而不能掉其尾，臣亦惧之。不然，是三城也，岂不使诸侯之心惕惕焉［21］。”

子皙复命，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则？是言诞也［22］。”右尹子革侍［23］，曰：“民，天之生也。知天，必知民矣。是其言可以惧哉［24］！”三年，陈、蔡及不羹人纳弃疾而弑灵王［25］。

【注释】

［1］灵王：楚灵王。陈：楚地名，原为陈国，鲁昭公八年（前534）灭于楚。蔡：楚地名，原为蔡国，鲁昭公十一年（前531）被楚国吞并。不羹：楚地名，原为不羹国，有东西二不羹，被楚吞并。

［2］仆夫子皙：即仆暂父，楚大夫。范无宇：即申无宇，楚大夫。

［3］京：郑邑名，郑庄公之弟共叔段封邑，在今河南荥阳东南。栎：音lì，郑庄公儿子子元封邑，在今河南禹县。

［4］蒲：卫邑名，卫国大夫宁殖封邑，在今河南长垣。戚：卫国大夫孙林父封邑，在今河南濮阳北。

［5］萧、蒙：宋邑名，公子鲍封邑。萧：今安徽萧县。蒙：今河南商丘东北。

［6］弁、费：鲁大夫季氏封邑。弁：今属山东。费：今山东费城。

［7］渠丘：即葵丘，齐大夫雍廪封邑。在今山东临淄西。

［8］徵、衙：秦邑名，秦公子铖封邑。均在今陕西境内。

［9］“叔段以京”句：意谓郑庄公弟弟段的邑城规模大于庄公都城，渐渐成为其心腹之患，最终引发“克段于鄢”（《左传·昭公十七年》）。

［10］栎人：郑大夫傅瑕。郑子：郑庄公儿子子仪。鲁庄公十四年（前680），郑厉公入侵郑国，俘获傅瑕，与之结盟。后傅瑕杀了郑子，迎郑厉公复位。

［11］献公：卫献公。鲁襄公十四年（前559）蒲地的宁殖和戚地的孙林父驱逐了卫献公，献公逃至晋国。

［12］“宋萧”句：谓鲁文公十六年（前611）宋昭公的哥哥公子鲍弑昭公而自立为君。

［13］“鲁弁”句：谓鲁襄公十一年（前562）鲁卿季武子自建三军，削弱了襄公军力。

［14］“齐渠”句：谓鲁庄公九年（前685）齐国大夫雍禀杀了公孙无知。

［15］桓、景：指秦桓公和秦景公。桓公儿子鍼受桓公溺爱，景公即位后，与景公如同二君并列。鲁昭公六年（前541），鍼 逃至晋国。以上历数各诸侯国尾大不掉，邑强于邦最终导致难以收拾，造成国伤元气的史实。

［16］体性：身体特点。谓城邑之制就像人之体貌特征。

［17］都鄙：都城、边邑。

［18］帅：遵循。

［19］处暑：二十四节气之一，阴历八月下旬。

［20］䖟䗽：牛虻，大曰䖟，小曰䗽（wèi）。

［21］惕：音tì，担心，提心吊胆。

［22］诞：荒诞。

［23］右尹：官名，楚国长官多称尹。子革：楚国大夫，亦称郑丹或然当，以字称。郑国大夫子然之子。

［24］惧：此谓引起警惕。

［25］弃疾：楚恭王之子，楚灵王之弟，名熊居，即楚平王，前528—前516年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