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工记·轮人

【提要】

本文选自《周礼》（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十三经注疏》本）。

本篇谈论的是毂、辐、牙三材的加工工艺，其中包括车轮的尺寸、各部分技术要求以及工艺标准等。

“凡察车之道……不微至，无以为速也。”《轮人篇》在论述车轮制造时，对车轮受力、运动和接触地面面积等影响因素一一加以考虑，称车轮与地面接触少，就容易转得快。怎样才能做到“微至”？“欲其微至也，无所取之，取诸圜（圆）。”即要尽量把轮子做成理想的圆。这是对速度与滚动物体的接触面积大小的经验总结，是符合近代摩擦理论的。如何检验轮子各部分是否均匀？“楺辐必齐，平沈（沉）必均。”“水之以视其平沈（沉）之均也。”这里“水之”，即浸入水中，如果“平沈”即浮沉相同，则轮子各部分必定是均匀的，就符合制作轮子的要求了。浮力原理巧妙用到车轮制造之中。

类似的论述，文中颇多。

轮人为轮。斩三材［1］必以其时。

三材既具，巧者和之。毂［2］也者，以为利转［3］也。辐［4］也者，以为直指［5］也。牙［6］也者，以为固抱也。轮敞，三材不失职，谓之完。

望而视其轮，欲其幎尔而下迆［7］也。进而视之，欲其微至也。无所取之，取诸圜也。望其辐，欲其揱尔［8］而纤也。进而视之，欲其肉称［9］也。无所取之，取诸易直也。望其毂，欲其眼［10］也，进而视之，欲其帱［11］之廉也。无所取之，取诸急也。视其绠［12］，欲其蚤［13］之正也，察其菑蚤不龋［14］，则轮虽敝不匡［15］。

凡斩毂之道，必矩［16］其阴阳。阳也者，稹［17］理而坚；阴也者，疏理而柔。是故以火养其阴，而齐诸其阳，则毂虽敝不藃［18］。

毂小而长则柞［19］，大而短则挚［20］。是故六分其轮崇，以其一为之牙围，三分其牙围而漆其二［21］。椁其漆内而中诎之［22］。以为之毂长，以其长为之围，以其围之阞捎其薮［23］。

五分其毂之长，去一以为贤［24］，去三以为轵［25］。容毂［26］必直，陈篆［27］必正，施胶必厚，施筋必数［28］，帱必负干［29］。既摩［30］，革色青白，谓之毂之善。三分其毂长，二在外［31］，一在内，以置其辐。

凡辐，量其凿深以为辐广。辐广而凿浅，则是以大扤［32］，虽有良工，莫之能固。凿深而辐小，则是固有余而强不足也，故竑其辐广以为之弱［33］，则虽有重任，毂不折。三分其辐之长而杀其一，则虽有深泥，亦弗之谦［34］也。三分其股围［35］去一以为骹围［36］。揉辐必齐，平沈［37］必均，直以指牙。牙得，则无槷而固；不得，则有槷必足见［38］也。六尺有六寸之轮，绠三分寸之二［39］，谓之轮之固。

凡为轮，行泽者欲杼［40］，行山者欲侔 ［41］。杼以行泽，则是刀以割涂［42］也，是故涂不附。侔以行山，则是抟［43］以行石也，是故轮虽敝，不甐［44］于凿。

凡揉牙，外不廉而内不挫，旁不肿［45］，谓之用火之善。是故规之以视其圜也，矩之以视其匡［46］也。县之以视其辐之直也［47］，水之以视其平沉之均也，量其薮以黍［48］，以视其同也，权之以视其轻重之侔也。故可规、可矩、可水、可县、可量、可权也，谓之国工。

轮人为盖，达常围三寸；桯围倍之，六寸［49］。信其桯围以为部广［50］，部广六寸。部长［51］二尺，桯长倍之［52］，四尺者二。十分寸之一谓之枚［53］，部尊［54］一枚，弓凿［55］广四枚，凿上二枚，凿下四枚，凿深二寸有半，下直［56］二枚，凿端［57］一枚。

弓长六尺谓之庇积［58］，五尺谓之庇轮，四尺谓之庇轸，三分弓长而揉其一［59］，三分其股围［60］，去一以为蚤围［61］。三分弓长，以其一为之尊［62］，上欲尊而宇欲卑，上尊而宇卑，则吐水疾而霤［63］远。盖已崇，则难为门也；盖已卑，是蔽目也。是故盖崇十尺。良盖弗冒弗纮［64］，殷亩而驰［65］，不坠，谓之国工。

【注释】

［1］三材：用来做毂、辐、牙的材料。

［2］毂：车轮中心的圆木，周围与车辐一端相接，中有圆孔，可插轴；外周中部凿出一圈榫眼以装车辐。

［3］利转：转动灵活。

［4］辐：车轮的辐条。类似今自行车钢丝。

［5］直指：谓辐直指入孔，没有偏倚。

［6］牙：半轴的外缘圆周，即轮圈。

［7］幎：音mì，郑玄：均致貌。《周礼》注：以巾覆物曰幎。迆：音yǐ，斜行。下迆：轮牙圆，故视之皆向下斜。

［8］揱：音xiāo，人手臂。揱尔：如人手臂般渐渐变细。

［9］肉称：辐从粗处渐小而至细处，均匀渐变而无臃肿陷凹之状。

［10］眼：谓如大眼般凸出。

［11］帱：音dào，覆盖。谓（革）紧紧裹贴覆盖，隐约可见隆起的毂端。

［12］绠：音gěng，辐的下端入牙不满曰绠。研究者认为，各辐装好后均向毂偏斜。于是，从外侧看，整个轮子形成一个中凹的浅盆状。

［13］蚤：辐的下端杀削入牙中称蚤。

［14］菑：音zī，辐的上端入毂中谓菑。龋：音qǔ，不平。此谓菑蚤不齐正。

［15］匡：枉曲。

［16］矩：刻识。

［17］稹：音zhěn，禾密曰稹。此指纹理细密。

［18］藃：音gǎo，亦作“槁”。谓木干槁而缩则帱革蓬松而不致密。

［19］柞：狭窄。

［20］挚：动摇不密的样子。

［21］“三分”句：谓（除了践地及左右两侧距地一寸处外）其他约当牙围三分之二都要涂漆。

［22］诎：音qū，弯曲。“中诎之”谓以两漆之中六尺四寸折半取之，作为毂的长度。

［23］阞：音lè，通“仂”，余数。此谓三分之一。薮：音sǒu，人或东西聚集的地方。此谓众辐趋聚。

［24］贤：轮的内侧其径大曰贤。

［25］轵：轮的外侧其径小曰轵。

［26］容毂：郑珍云，治经火养之木为圆长二尺二寸之轮形，是曰容毂。

［27］篆：毂体上的纹饰。

［28］数：频数，谓用筋密密缠绕。

［29］负干：帱革紧紧贴着毂干。

［30］既摩：（革覆毂工序完成后，以黍及骨灰擦磨，等干后发现不光润的地方）再以石磨平，（然后以漆上色）。

［31］在外：在辐之外，即毂的近轵处。

［32］扤：音wù，摇动。

［33］竑：音hóng，量度。弱：菑也。谓辐端没入毂中。“凡辐……毂不折”一节讨论的是辐宽与毂凿深关系：只有当辐宽与毂的凿深相等时，车轮既能坚固胜重，毂又不致破坏。

［34］溓：音lián，通“粘”，粘着。

［35］股围：股之围。辐近毂处称股。

［36］骹围：骹之围。骹：音qiāo，辐近牙处谓骹。

［37］平沈：沉木入水，测其轻重，相同者称之。

［38］：音xiè，木楔。足见：辐蚤入牙，榫头大凿孔小则不得入，反之则太松。太松则槷未必见于践地一边的孔。

［39］“ 绠三分”句：绠三分之二寸。

［40］杼：音zhù，削薄。谓削薄其践地者。

［41］侔：音móu，相等，等同。

［42］割涂：割途泥。谓泥不附轮。

［43］　抟 ：音tuán，圆。此谓轮圆厚。

［44］甐 ：音lìn，敝旧。此谓因轮厚，石虽磨啮，轮虽磨旧，犹健行也。

［45］不肿：不臃肿。谓旁侧（因用火揉牙）不会爆裂而臃肿。

［46］匡：方也。

［47］县：通“悬”。

［48］“量其薮”句：用黍测量毂中空的地方的容量是否相同。

［49］达常：车盖上柄。盖柄有二节，上节称达常。桯：车盖柄的下节，也称杠。达常插入桯中。

［50］信：申，伸展。部广：谓盖斗直径。

［51］部长：此谓达常（盖斗下的柄）。达常与盖斗相连，实为木，故达常也可统称部。

［52］“桯长”句：下柄比上柄（部长）长一倍。

［53］枚：量词，一分。

［54］部尊：盖斗上端隆起的高度。

［55］弓凿：盖斗周围嵌入盖斗的孔。

［56］下直：谓内孔外孔下端相平。

［57］凿端：指弓凿的横直径。谓渐内而渐小，至凿里端为一分。

［58］庇轵：谓车盖大小正好遮盖两轵。庇，覆盖。

［59］揉：义同“煣”用火炙烤木使之弯曲。

［60］股围：谓弓上端凿孔之围。

［61］蚤围：谓弓末之围。

［62］“三分弓长”句：谓弓末与盖斗的距离（高度）为弓长的三分之一，弓近盖斗三分之一部长为尊。

［63］霤：音liù，屋檐处流下的水。此句谓斜度大则水流畅，不湿轵轮。

［64］冒：蒙在盖弓上的幕帷。纮：车盖周围缀于弓末的绳子。

［65］殷亩：横穿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