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工记·百工

【提要】

本文选自《周礼》（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十三经注疏》本）。

《考工记》是我国先秦典籍中一部重要著作，也是我国第一部手工业工艺技术典籍，包含着大量的手工制作技术、工艺过程及丰富的科技思想。

《考工记》一书包括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总论，主要述说了“百工”的含义，其社会位置及分工，还论述了获得优良产品的自然的和技术的条件；第二部分则分别论述了各工种的职能及其理想化的工艺规范。这些工种包括车人、匠人、函人、桃人等30个工种。

《考工记》记述的工种涉及先秦官府手工业的主要领域。不但涉及产品的形制、结构和工艺技术规范，还大量谈及物理、化学、天文、数学、生物等。仅数学领域，书中大量地记载了分数、倍数以及割圆、弧度等知识，并且最早探索了角度。《考工记·冶氏》中甚至还记载了勾股定理的实例。

《考工记》中许多文字都是生产经验的总结，有的技术规范则是周王朝的典章制度，由此可见我国先秦时代工艺水平之一斑。如“玉人之事”条说：“镇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候守之；命圭七寸，谓之躬圭，伯守之。”

《考工记》成书年代众说不一，一般认为不会晚于战国初期。《考工记》一书是作为《周礼》一个部分出现的。汉末，《考工记》被刘歆自皇家密府发掘出来，东汉末被郑玄列为《三礼》之一，至唐孔颖达为其作疏并刻入“开成石经”，进入《十三经》，便成为后来知识分子必读的经书了。

本篇总论百工，居篇首。坐而论道者、审面曲直者、通四方珍异者、力耕农亩者，或智者创物，或巧者循述，不一而足，均称“工”。

国有六职［1］，百工与居一焉。或坐而论道，或作而行之，或审曲面势［2］，以饬五材［3］，以辨民器，或通四方之珍异以资［4］之，或饬力［5］以长地财，或治丝麻以成之。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谓之商旅；饬力以长地财，谓之农夫；治丝麻以成之，谓之妇功。

粤无镈［6］，燕无函［7］，秦无庐［8］，胡无弓车。粤之无镈也，非无镈也，夫人而能为镈也［9］；燕之无函也，非无函也，夫人而能为函也；秦之无庐也，非无庐也，夫人而能为庐也；胡之无弓车也，非无弓车也，夫人而能为弓车也。知者创物，巧者述［10］之，守之世，谓之工［11］。

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以行水，此皆圣人之所作也。

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材美工巧，然而不良，则不时［12］，不得地气也。橘逾［13］淮而北为枳，鸜鹆　［14］不逾济，貉［15］逾汶则死，此地气然也；郑之刀，宋之斤［16］，鲁之削［17］，吴粤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地气然也。燕之角［18］，荆之干［19］，妢胡之笴［20］，吴粤之金锡，此材之美者也。天有时以生，有时以杀；草木有时以生，有时以死；石有时以泐［21］；水有时以凝，有时以泽：此天时也。

凡攻［22］木之工七，攻金之工六，攻皮之工五，设色之工五，刮摩［23］之工五，搏埴［24］之工二。

攻木之工：轮、舆、弓、庐、匠、车、梓［25］；攻金之工：筑、冶、凫、栗、段、桃［26］；攻皮之工：函、鲍、韗、聿、裘［27］；设色之工：画、缋、钟、筐、［28］；刮摩之工：玉、栉、雕、矢、磬［29］；搏埴之工：陶、旊［30］。

有虞氏上陶［31］，夏后氏上匠［32］，殷人上梓，周人上舆。故一器而工聚焉者，车为多。

车有六等之数：车轸［33］四尺，谓之一等；戈柲［34］六尺有六寸，既建而迤［35］，崇［36］于轸四尺，谓之二等；人长八尺，崇于戈四尺，谓之三等；殳长寻［37］有四尺，崇于人四尺，谓之四等；车戟常，崇于殳四尺，谓之五等；酋矛［38］常有四尺，崇于戟四尺，谓之六等。车谓之六等之数。

凡察车之道，必自载［39］于地者始也，是故察车自轮始。凡察车之道，欲其朴属［40］而微至。不朴属，无以为完久也；不微至［41］，无以为戚速［42］也。轮已崇，则人不能登也；轮已庳，则于马终古登阤［43］也。故兵车之轮六尺有六寸，田车之轮六尺有三寸，乘车之轮六尺有六寸。六尺有六寸之轮，轵［44］崇三尺有三寸也，加轸与轐［45］焉，四尺也。人长八尺，登下以为节［46］。

【注释】

［1］六职：即王公、士大夫、百工、商旅、农夫、妇工。

［2］审曲面势：审视其曲直、方面、形势，因材施策。

［3］饬：音chì，整治、整修。五材：金、木、皮、玉、土，郑玄谓“五材”。

［4］资：助。

［5］饬力：致力，努力。

［6］　镈：音bó，锄田的农具。

［7］函：铠甲。

［8］庐：矛戈等长兵器的柄。

［9］“夫人”句：是因为那里人人都能制作农具。

［10］述：遵循，依照。

［11］工：工匠。

［12］不时：不应时（天时与地气）。

［13］逾：越过。

［14］鸜 鹆：音qú yù，鸟名，或谓八哥。

［15］貉：音hé，兽名，形似狸，以虫类为生。

［16］斤：平木之器，即刨子。亦曰先秦时工匠所用的小斧头。

［17］削：曲刀，用来刻削竹木。

［18］角：牛角。

［19］干：桑也，可用来制作弓弩。

［20］妢胡：地名，在今安徽省阜阳县西北。笴：音gǎn，箭杆。

［21］泐：音lè，石头裂开。岩石因风霜雨雪侵蚀风化，渐成土，飞散。

［22］攻：治，制作。

［23］刮摩：刮修打磨（使之滑润）。

［24］搏：音tuān，将…聚拍成团。埴：黏土。

［25］轮：车轮。轮人主要制作马车的车轮和车盖等。舆：车箱。舆人主要制作马车车箱。庐：兵器柄。庐人主要制作殳、矛、戈、戟等兵器的柄。匠：测量、营建等工种，类似今日之规划、设计。匠人负责都邑测量营建及沟洫类水利设施等。车：木牛车。车人主要负责耒和木牛车制作。梓：木工。梓人主要制作编钟悬架、木饮器、箭靶等。

［26］筑：即筑氏。职官名。掌作书刀之职，属攻金之工。冶：即冶氏。掌戈戟等制作。凫：凫氏为钟。栗：栗氏为量器。段：段氏为大钟。桃：桃氏为剑。

［27］函：铠甲。函人做铠甲。鲍：通“鞄”，揉皮。鲍人鞣皮。韗：音yùn，韗人制作皮鼓。聿：音yù，加工过的熟皮，此指揉制皮料之人。裘：皮衣，指加工皮衣之人。

［28］缋：音huì，着彩。钟：钟氏染羽。筐：方形竹制容器，筐人为其着色。：音huāng，人为丝绢着色。

［29］玉：玉人专制各种礼仪用玉器。栉：音zhì，梳子、篦子通称栉，栉人制作玉梳。雕：雕人刻玉。矢：箭簇，矢人制玉。磬：音qìng，石制敲打乐器。磬氏制石磬。

［30］陶：陶人制作盆、甑 （zèng，陶制煮饭器皿）、鬲（lì，鼎一类烹饪器）等陶器。旊：音fǔ，旊人制簋（gu，盛食物的圆形器皿）、豆（高脚状盛食器）。

［31］有虞氏：舜国号。上：尚，崇尚。

［32］夏后氏：大禹乃夏后氏部落首领。匠：制作沟洫的工官。

［33］车轸：马车厢底部后横木。轸：音zhěn。轸四尺，言车之舆床高了。

［34］柲：音bì，（戈矛）的柄。

［35］迤：音yǐ，斜也。

［36］崇：高。此数句文意为：六尺六寸的戈，斜插于地比轸高四尺。

［37］殳：音shū，如杖，有棱无刃的兵器，长有一丈二尺。寻：八尺。

［38］酋矛：首领之矛。

［39］载：始也。

［40］朴属：附着坚固的样子。

［41］微至：言车轮与地面接触面极小。

［42］戚速：快捷。戚：同“促”。

［43］终古：郑玄注：齐人之言终古，犹言常也。终古，常常。阤：音tuó，不平的斜坡称阤。

［44］轵：音zh，车轴之端，位于轮中央。

［45］轐：音bú，车伏兔。伏于毂上轴内两旁以承舆。

［46］“登下”句：谓上下车的时候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