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概　述

一、曲的概念

曲，又叫“乐府”“今乐府”“词”。如《乐府群玉》《复庄今乐府选》（元代胡存善编的一本散曲总集）、《词林摘艳》（清代姚燮选编的戏曲选集），以及明代张禄选编的散曲戏曲选集。它实际上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曲”包括“剧曲”和“散曲”两类。前者指舞台上演出的有唱词、说白、故事情节、分折分场的戏曲，又叫“剧曲”“杂剧”。如《西厢记》《桃花扇》《窦娥冤》等。后者指当时的文人、歌者用来咏物抒情的一种配合当时北方流行的音乐曲调所写的合乐歌词，又叫“清曲”“乐府”。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张养浩的《山坡羊·通关怀古》、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等。

我们这里指的是后者。它是宋末元初兴起于民间、元明时期盛极于文坛的一种诗歌体裁。

因此，散曲的概念是：散曲是宋末元初兴起于民间，元明时期盛极于文坛，当时的文人、歌者用来咏物抒情，配合当时流行的音乐曲调所写的一种合乐歌词，是继诗、词之后兴起的一种新的诗歌体裁。

二、曲的起源

曲起源于宋末明初。它的兴起与词的衰落有密切的关系。南宋时期，由于文人词越来越片面地追求词语的工丽和音律的妍美，词逐渐与可供歌唱的曲谱脱离，原本具有的通俗性和歌唱性特征渐渐消失，成了文人们纯文学的、精致细腻的案头之作。与此同时，北方女真民族建立的金国日益强大，形成了宋、金南北对立的时期。在女真族统治的北方，民间俗谣俚曲仍然在普遍流行。这些俗谣俚曲吸收、融合了民间新兴的歌曲和女真、蒙古等少数民族的乐曲，逐渐形成一种新的诗歌样式——散曲。

因此，散曲产生与民间的俗谣俚曲密不可分。

到了金末，散曲初步流行起来。因为当时的词，“虽得人口称，而动人心者绝少，不若俗谣俚曲之见其真情而反能荡人血气也”（《归潜志》卷13）。因此，文人们在称赞民间散曲的同时，也开始创作散曲。在金末元初，宫廷中朝会的大合乐中多采用散曲，并且由翰苑人物作词，皇帝加以嘉赏，散曲地位得以逐渐提高。在民间，妓女、艺人们更是在酒席宴上广泛地演唱散曲，文人也时常为遣怀释闷而创作散曲，于是散曲逐渐成为文坛上新兴的诗歌样式。

到了元代，散曲大盛。这是由当时民族的交融，人口流动的频繁，北方少数民族音乐的传入中原，以及城市经济的发展，商人、小贩、手工业者的生活喜好造成的。王世贞在《曲藻·序》中说：“自金元入主中国，所用胡乐，嘈杂凄紧，缓急之间，词不能按，乃更为新声以媚之。”于是，在此背景下，代表民间通俗文学的散曲蓬勃发展起来，成为文坛盛极一时的文学形式。

最早提出“散曲”之名的，是明初朱有燉的《诚斋乐府》。不过该书所说的“散曲”专指小令，不包括套曲。明中叶以后的曲论家才始用“散曲”兼称小令和套曲，以方便和“剧曲”（或“戏曲”）相对称。

散曲的发展可分为前后两期，大约以元仁宗延祐元年（公元1314年）为界。前期属于散曲的繁荣期，后期属于散曲的变异期。

前期的创作中心在北方，俗称为北曲。这时的散曲作为一种新兴的诗歌样式，从民间转到文人手中，文人的审美趣味和平民的审美趣味相融，促使散曲逐步走向繁荣。这时期的散曲作家主要有三类人：

第一类是书会的才人作家。以关汉卿、王和卿为代表，具有强烈的叛逆精神和追求自由的生命意识，创作题材多涉及男女恋情。

第二类是平民及胥吏作家。他们向往实现传统文人价值，但在现实生活中屡屡碰壁，因此叹世归隐是他们创作的主旋律。以白朴、马致远等人为代表。

第三类是达官显贵作家。他们的作品多表现的是传统的士大夫思想情趣，在艺术上偏于典雅一路，俚俗的成分较少。以卢挚、姚燧为代表。

后期的创作中心在南方，作者多是南方人，俗称为南曲。这一时期，散曲作家的活动中心逐渐从元大都转移至杭州一带，出现了一批将主要精力和主要成就在放在散曲创作上的作家。他们勤于探究散曲的体制和规律，创作了大量散曲佳作。他们的散曲作品讲究清秀华丽、缠绵婉约，或多或少地涂染着江南文学传统的妩媚色彩。哀婉蕴藉的感伤情调代替了前期的激情喷发，并逐步成为散曲创作的主流，风格从前期的以豪放为主转为以清丽为主。这一时期的散曲，更注重字句的锤炼、对仗的工整和典故的运用，风格趋于雅正典丽，出现了散曲诗词化、规范化的倾向，从而使得诗坛出现了诗、词、曲并立的局面。与此同时，散曲逐渐失去了繁荣期所具备的民间文艺那种通俗平易和质朴自然的特色。

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家主要有徐再思、贯云石、张可久、乔吉、睢景臣、张养浩、刘时中等。

三、曲的特征

曲和词有密切的关系。明代王士祯在《曲藻序》中说：“曲者，词之变。”词在唐代就称为“曲、曲子词”，曲在元明两代也往往被称为“词”，二者最早都是用来配乐唱歌的歌词，在本质上和特征上有很多相同之处。因此，讲到曲的特征，一般都是与词相比较来说的。

（1）同词一样，每首散曲都有自己的曲牌，且属于一定的宫调。

（2）每个曲牌在字数、句数、平仄和用韵等方面都有自己的规定。在标题上都必须冠以曲的宫调名、曲牌名和标题。

（3）有衬字，句式灵活多变，伸缩自如。散曲与词一样，都采用长短句句式，但在句式上比词更加灵活多变。主要表现在，词的句数和每句的字数都有十分严格的规定，不能随意增减。而散曲则可以根据内容的需要，突破曲牌规定的句数，进行增句；一句之内也可以增加衬字。所谓衬字，指的是曲中句子本格以外的字。如贯云石的《塞鸿秋·代人作》，末句依曲牌本是七个字，但他写成“今日个病恹恹，刚写下两个相思字”，变为14个字了。所增加的七个字，就叫“衬字”。至于哪七个字属于衬字，从以辞合乐的角度看，却无须追究。

（4）衬字带有明显的口语化、通俗化，使曲意诙谐活泼。例如，关汉卿《不伏老》套数中《黄钟尾》一曲，在“我是一粒铜豌豆”七字的基础上增加衬字，加成“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其中“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就是衬字，使得曲意豪放泼辣，把“铜豌豆”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5）语言口语化、散文化。词的语言追求典雅，散曲的语言虽也有典雅的一面（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张养浩的《山坡羊·通关怀古》等），但从总体倾向来看，却是以俗为美，常以俗语、蛮语（少数民族之语）、谑语（戏谑调侃之语）、嗑语（唠叨琐屑之语）、市语（行话、隐语、谜语）、方言用语等入曲。追求以俗为雅、俗而有趣的喜剧风格，使得语言通俗诙谐，充满生活气息。明凌蒙初《谭曲杂札》说，散曲“方言常语，沓而成章，着不得一毫故实”，清黄周星《制曲枝语》也说，散曲“曲之体无他，不过八字尽之，曰：少引圣籍，多发天然而已”，都是对散曲以俗为尚和口语化、散文化语言风格的精辟概括。

（6）由于上述语言上的特征，散曲在整体上具有明快显豁、自然酣畅的审美取向。散曲在审美取向上虽然也不排斥含蓄蕴藉一格，但从总体上说，它崇尚的是明快显豁、自然酣畅之美。不说则已，要说就说个透彻，不施脂粉，出之天然。《曲谐》的作者任讷曾说：“曲以说得急切透辟、极情尽至为尚，不但不宽弛、不含蓄，且多冲口而出；若不能待者，用意则全然暴露于辞面，用比兴者并所比所兴亦说明无隐。此其态度为迫切、为坦率，恰与词处相反地位。”精辟地描述了曲的这一特征。

四、曲的分类

曲分为散曲和剧曲两大类，散曲又主要分为小令和套数两类。一支单独的曲词叫“小令”；有若干小令串成的组曲叫“套数”，又叫“套曲”；由四个套数加一个“引子”（又叫“楔子”）并插入“科白”（又叫“说白”）的叫“杂剧”；由不止四个套数组成的戏曲叫“传奇”。我们这里说的“曲”仅指“散曲”。

散曲可分为小令、套曲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带过曲三类。

（一）小　令

小令又叫“叶儿”，是散曲中最早产生的类别，也是散曲最基本的组成单位。其名称源自唐代的酒令。曲中的小令与词中的小令含义不同：词中的小令是相对中长调而言的，指的是58字以下的词；曲中的小令则是套曲相对而言的，只要是一支单独（只有一段）的曲子，不论字数的多少，都叫小令（当然，大多数小令也都字数较少，篇幅较短）。

小令一般只是单支曲子，单片只曲，调短字少是它最基本的特征。但小令除了单片只曲外，还有两种情况，可看作小令的变体：

一种是联章体，称为“重头小令”，它由同题同调的数支小令组成，最多可达百支，用以合咏一事或分咏数事。如张可久的《中吕·卖花声》四时乐兴，就以四支同调小令分别吟咏春、夏、秋、冬，构成一支组曲；《录鬼簿》载乔吉曾有咏西湖的《梧叶儿》更是多达百首，是重头小令中最长的。重头小令虽以同题同调的组曲出现，内容上互有联系，但其中的各支曲子仍是完整独立的小令形态，故仍属于小令的范畴。

一种是“幺篇”。对于“幺篇”的概念，清代李渔《闲情偶寄·词曲》的描述是：“同一牌名而为数曲者，止于首只列名其后，在南曲则曰‘前腔’，在北曲则曰‘幺篇’，犹诗题之有其二、其三、其四也。”当代赵山林《读曲常识》的定义是：“戏曲、散曲术语，北曲中连续使用同一曲牌时，后面各曲不再标出曲牌名，而是写作‘幺篇’或简作‘幺’。”当代于海洲《诗词曲律与写作技巧·曲的格律》的描述是：“小令是散曲的基本单位，当作者用它表达较为复杂的内容时，为加大容量，将其曲调重复一遍，中间加个‘幺’字，这种形式称为‘幺篇’。‘幺篇’的字句允许与前调稍有增损，但这种增损迥然不同于词的上下片，它是一支小曲的重复使用，属临时性的扩大篇幅。”

由此可见，幺篇近似于双调词的下阕，是正曲的延长、附属部分。它在曲中不是固定的，是可有可无的，根据内容需要而定。需要加“幺篇”时，在正曲与“幺篇”之间加一个“〈幺〉”字。

（二）套　曲

套曲，又称“套数”“散套”“大令”，是由同一宫调的三支或三支以上的单曲组成的散曲。套曲是从唐宋大曲、宋金诸宫调发展而来的。套曲有三个主要特征：① 由同一宫调的若干首曲牌连缀而成。② 各曲同押一个韵部。③ 在结尾部分有《尾声》。

（三）带过曲

带过曲是由同一宫调的不同曲牌组成的散曲。标题上一般要冠以“带过”二字。如《雁儿落带过得胜令》《骂玉郎带过感皇恩、采茶歌》等，曲牌最多不超过三首。带过曲属于小型曲组，比套曲的容量小得多，且没有《尾声》，是小令与套数之间的特殊形式。

五、宫调和曲牌

曲是用来合乐的。每一支散曲都有一定的乐谱，这乐谱就叫“曲调”。每个曲调都有一个名称，这名称就叫“曲牌”。每一种曲牌都属于一定的宫调。

宫调是古代戏曲、音乐的名称，是音乐的各种调式。宫调不同，音调就不同。近人吴梅曾解释说：“宫调者，所以限定乐器管色之高低也。”我国历代均依照十二律高下的次序，将“乐器管色之高低”定为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七种音调。以宫声为主的调式称“宮”，以其他各声为主的称“调”。散曲常用的宫调有五宫四调，五宮为仙吕、南吕、中吕、黄钟、正宫；四调为大石调、双调、商调、越调，合称九宫调。如《窦娥冤》中的《正宫》就是一种宫调。

不同宫调所适用的感情色彩是不同的，根据《中原音韵》，常用宫调所适用于表达的感情色彩是：正宫：惆怅悲壮；中吕：高下闪赚；南吕：感叹伤悲；仙侣：清新绵邈；双调：健捷激袅；商调：凄怆怨慕；越调：陶写冷笑。在填曲时，应注意选择与感情色彩相配合的宫调。

元曲中每一种宫调都要有一定的曲牌相配合，如《中吕·山坡羊》《黄钟·水仙子》《双调·落梅风》《正宫·塞鸿秋》等。

曲牌，俗称“牌子”。和词牌一样，是曲的音乐谱式。如《窦娥冤》中的《耍孩儿》《鲍老儿》《叨叨令》《端正好》《滚绣球》《一煞》《二煞》等都是曲牌。每一个曲牌，在声韵上必然属于一种宫调。不同的曲牌在字数、平仄、押韵上往往不同，每一曲牌都有一定的基本定式，可据此填写新的曲词。因此，曲牌所规定的格式，就是填曲时所依照的曲谱。就像填词时必须依据的词谱一样。曲牌大都来自民间，一部分由词发展而来，故曲牌名也有与词牌名相同的。

要注意的是，有些曲牌的名称虽然相同，但分属于不同的宫调，因此属于不同的曲牌。如《黄钟宮·水仙子》与《双调·水仙子》；《仙吕宫·端正好》与《正宫·端正好》等。另外还有些曲牌名相似的散曲，也不要将它们误当作同一支曲子，如《黄钟宮·水仙子》与《双调·河西水仙子》，《双调·得胜乐》与《双调·得胜令》，《越调· 鬼三台》与《越调·耍三台》等。填曲时均不能混为一谈。

散曲标题书写格式一般是：用“【】”或“[]”将宫调名和曲牌名括起来，二者中间用间隔号“· ”隔开。而与曲的内容有关的正标题则放在方括号外。如：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或[南吕·一枝花]不伏老）、王和卿的【仙吕·醉中天】咏大蝴蝶（或[仙吕·醉中天]咏大蝴蝶）。

散曲的宫调与曲牌的搭配一般也是有约定的，搭配的具体情况如下：（1）据李玉《北词广正谱》和任讷的考订，小令曲牌与宫调搭配的有以下50个：

黄钟——昼夜乐　人月圆　红纳袄　贺圣朝

正宫——黑漆弩　甘草子　汉东山

仙吕——锦橙梅　太常引　三番玉楼人

南吕——乾荷叶

中吕——山坡羊　乔捉蛇　俏打鬼　摊破喜春来

大石——百字令　喜梧桐　初生月儿　阳关三叠

小石——青杏儿　天上谣

高平——木兰花　于飞乐　青玉案

商调——秦楼月　桃花浪　满堂红　芭蕉延寿

越调——凭阑人　唐多令

双调——新时令　十棒鼓　秋江送　大德乐　大德歌　袄神急　楚天遥青玉案　殿前喜　皂旗儿　枳郎儿　严华赞　得胜乐　山丹花　扫晴娘　鱼游春水　骤雨打新荷　河西水仙子　河西六娘子　百字折桂令

（2）据任讷《散曲概论》的统计，小令、套曲兼用的曲牌与宫调搭配的有以下69个：

黄钟——刮地风　出队子

正宫——塞鸿秋　叨叨令　醉太平　小梁州　六幺遍白鸠子

仙吕——后庭花　醉扶归　游四门　寄生草　醉中天　节节高　金盏儿一半儿　忆王孙　赏花时

南吕——金字经　四块玉　玉交枝　梁州

中吕——满庭芳　喜春来　醉高歌　红绣鞋　普天乐　朝天子　上小楼迎仙客　四边静　四换头　挂枝儿

般涉——耍孩儿

商调——梧叶儿　凉亭乐　醋葫芦

越调——天净沙　小红桃　寨儿令　黄蔷薇　雪里梅

双调——折桂令　水仙子　庆东原　驻马听　拨不断　清江引　落梅风沉醉东风　步步娇　碧玉箫　沽美酒　殿前欢　阿纳忽　庆宣和　 卖花声得胜令　春闺怨　风入松　胡十八　月上海棠　快活年　牡丹春

（3）带过曲与宫调搭配的曲牌有以下26个：

正宫——小凉州带过风入松

仙侣——后庭花带过青哥儿　哪吒令带过鹊踏枝、寄生草

南吕——骂玉郎带过采茶歌

中吕——十二月带过尧民歌　醉高歌带过喜春来　醉高歌带过摊破喜春来醉高歌带过红绣鞋　快活三带过朝天子　四换带过快活三带过朝天子、四边静齐天乐带过红衫儿

越调——黄蔷薇带过庆元贞

双调——雁儿落带过清江引　雁儿落带过清江引、碧玉箫　一锭银带过大德乐　沽美酒带过快活年　楚天遥带过清江引　梅花酒带过七兄弟　竹枝歌带过侧砖儿　江儿水带过碧玉箫　绵上花带过清江引、碧玉箫

中吕带双调——醉高歌带过殿前欢　满庭芳带过清江引

正宫带双调——叨叨令带过折桂令

宫调与曲牌的这些搭配，在填曲时是应该注意并遵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