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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住在我的村庄
1.4.3 赤脚走在田野上
赤脚走在田野上

人一生有许多美好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年龄的增长,会更加清晰,更加值得留恋和怀念。居城市久了、烦了,偶尔到乡下走走,最让我感动和兴奋的,仍旧是脱下皮鞋,赤脚到田里走一走、跑一跑,寻回那种亲近土地和自然的感觉。

我的故乡在沂蒙山区莒南县的一个小山庄,村庄小得连县里的地图都不舍得标上一个点。但它却具有所有乡村的共同历史和命运,透出乡下人相同的精神与品质。那里有翠绿的树木和茂盛的庄稼,有学大寨时整修得平展的山地和弯曲的沙土路,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和粗犷豪放的歌谣,还有我童年美好的记忆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与向往……

我深爱这片土地,缘于我的祖辈,尤其是我的爷爷。我爷爷一生坎坷,七八岁时就给地主家放牛,建国后有了自己的土地,便把土地当作了命根子,从不亏待每一寸山地、每一棵庄稼。无论是耕种、管理、收获,都精打细算,妥妥贴贴,用时下的话讲,就是高标准、严要求。每次下地,必须先把鞋脱了。爷爷说,地是通人性的,不能用鞋踏的。如果踏了,地就喘不动气了,庄稼也就不爱长了。爷爷恨不得一天就把他种地的那套理论和实践全传授给我,让我成为左邻右舍称赞的种地好手。我生来就喜欢土地,也立志把地种好,因而也尽心琢磨种地的道道,爷爷关于种地、耙地的经验真还学了不少。

爷爷干农活从来没有丝毫的马虎,最拿手的是耙地和打麦畦子。秋天,收完玉米和地瓜就要种小麦了。爷爷先把地深深耕一遍,我背着一个大竹筐跟在爷爷身后,赤脚踏着刚刚耕出的十分柔软的鲜土,跑步捡拾从地下翻出的地瓜、花生、树根,就连石头、瓦片也要一同捡出来,放在地头上。一块地耕下来,地头上也堆了一大堆捡拾来的东西。山区的地其实是浇不上的水的,因为没有什么水源,完全是靠天吃饭,但我家那麦畦必定要耙得很平整。地耙这么平,完全是一种假设。假如天旱了,真来水了,那水既流得不太快,又不流得太慢,水从地这头到地那头了,地正好喝饱了,又节约了水。我爷爷耙地的水平,确实让我佩服。无论地被耕得多么起伏不平,到爷爷手里,总得耙得平整如镜。耙前,爷爷先爬在地头上,进行目测,设计好如何耙地,然后一会到地中央,一会再到其他的地角上望。哪个地方高了低了,或者还有比较个大的坷垃块,都必须重耙一遍,直到满意为止。地耙平了,就开始调地埂。这时,爷爷就赤着脚,从地这头望着地那头的参照物,先用脚划出一条线,然后再沿着线用镢头刨起土堆起了地垄。来回刨上两遍,个别地方再作点调整,那地埂便成了,就像木匠打了墨线一样直。一垅垅的麦畦打好了,远远望去好似金黄的波浪。

秋天的太阳是暖洋洋的,庄稼人的心情也是暖洋洋的。赤脚走在旷野上,吮吸着庄稼的芳香和新鲜的泥土的气息,看着远处天边的白云和慢悠悠跋涉的老黄牛,望着田野里异常忙碌的众乡亲和成垛成捆的庄稼,听着爷爷那别有韵味的吆喝声和叫不上名字的鸟鸣声,心中掩藏不住喜悦,心情异常舒畅。休息时,我爷爷撅着一把山羊胡,吸着那根很长的旱烟袋,微闭着双眼,好似喝了二两二锅头酒,是那么的惬意和陶醉。我有时悄悄走上前,拽拽爷爷的胡须,爷爷笑着打我一巴掌,竟是那么亲切。我高兴极了,干脆躺在地上,或者打上几个滚,与土地亲如一家,柔柔地,暖暖的……

伴随经济的繁荣和生活方式的改变,谁能像守候生命一样守护土地?钢筋和水泥正在大口吞噬土地,土地一味地被掠夺,许多农民含泪抛弃了与自己祖辈相依为命的土地。土地是富有灵性和感情的,也是很有性格和脾气的。爱土地,就是爱自己的家园和未来。

我盼望赤脚走在田野上,寻找回亲近土地的感觉。

刊登于《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