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冰茧庵丛稿》自序
《冰茧庵丛稿》自序

解放以前,我曾选辑所作论述中国古典诗词之文共十篇,名曰《诗词散论》,付开明书店,于1948年刊行;198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印时,又增入一篇。60年代初期,我又选辑了研治魏晋南北朝史之作共十四篇,名曰《读史存稿》,于1963年由三联书店出版,近年曾先后在香港、北京两地重印。

除去以上两个论文集所收的二十五篇文章之外,我在各报刊发表的论述中国古代文学和历史之文尚有数十篇,还有札记若干篇。自从扫除“四凶”,拨乱反正之后,生平知交及出版部门同志都曾劝我再选编一本论文集刊行。因为我解放前发表于各报刊之作,手边多无存本,故迟迟未能从事整理。近来承友人帮助,将我所需要的旧作从各地图书馆中寻觅复制寄来,我于是综合解放前后诸作,选取了二十六篇,内容按哲学、史学、文学分类编次,又附札记七篇,都为一集,名曰《冰茧庵丛稿》。上海古籍出版社惠予刊行,于此敬致谢意。

这个《丛稿》中所收录之文,最早的撰写于30年代初期,最晚的到1983年,前后共历五十年,可以看出我治学见解的某些转变。在整理抄录清稿时,除改正错字、略饰辞句之外,内容方面未作修改,保存当年文章的面目。有几篇文章,没有收入。譬如解放前撰写的《吕氏春秋撰著考》《南北朝之物价》(分别发表于《中国文化研究汇刊》第六卷、第九卷)两文,还拟多作修改,而我现在视力衰损,难以为力,故暂时不选;又如《丛稿》中已收入两篇论杜牧之文,所以1982年应约所写的《杜牧评传》一文,亦未选入,以免重复。

昔江藩谓刘端临(台拱)“勤于读书,懒于著述”(《国朝汉学师承记》卷七)。我的学问造诣虽远逊于刘端临,而“勤于读书,懒于著述”这一特点,却与他有相似之处。我平日涉猎群书,时有触悟,或覃思冥索,妙绪往来,常是在札记中疏写大旨,或存诸胸中,腾为口说,很少广求论证,深入阐发,写成专篇。所写成专篇者,或供生徒讲授之稿,或与友朋讨论之文,或是应报刊之约,多是有为而作的。《丛稿》所收诸文,内容庞杂,不成系统,此亦一因。还有,我平日行文,习于简约,直谅多闻之友曾对我说:“你写文章,在论证要旨之后,往往适可而止,不肯再作进一步的阐释,虽免枝蔓之弊,亦少详尽之功。”这也是我的一个短处。不过,尽管如此,这二十几篇文章,总还是标志着我在数十年治学过程中点点滴滴的雪泥鸿爪,所以过而存之,以就正于读者。

在60年代初期,我精力未衰,很想就平日研治文史胸中所蓄者,整理爬梳,撰写两三部专著。而十年动乱,劫历沧桑,旧业顿荒,良时虚度。拨乱反正之后,文教昌明,我虽然很想重自振奋,无奈久患目疾,读写艰难,积稿丛残,理董不易,二十年前之夙愿,遂无从实现,言之增慨。不过,我仍然愿意尽炳烛之明,竭驽骀之力,诱掖指导四川大学历史系魏晋南北朝史研究室中的中青年学人,选注《三国志》、编纂《北朝会要》、斠注《魏书》。学问者,天下之公器,不必出于一己。我虽累于目疾,不能多从事于撰写,但是如果看到我所培养的中青年学人,骎骎日上,著述斐然,这岂不是更可庆幸之事吗?

至于我自己呢?既然难以独立胜任巨著,只有就力所能及者略事撰写。最近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叶嘉莹教授合作,共撰《灵谿词说》,就平日读词心得,自创体例,独抒所见,他山攻错,获益弘多,异日成书,亦庶几迟暮之年,桑榆之获矣。

我在对旧作《丛稿》作《自序》之时,兼述最近治学情况,望海内学者进而教之。

1983年4月缪钺写于四川大学历史系

(原载《冰茧庵丛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