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研究生的良好学风
自从1959年我开始招收攻读魏晋南北朝史的研究生(那时研究生攻读期限三年,没有授予学位的制度),至“文革”以前,我一共培养了三届四名研究生。那时学风良好,他们在校时,治学勤恳切实,毕业后工作努力,成绩显著,现在都已成为高等院校及科研机构的骨干力量,有的还担任行政职务。“文革”动乱时期,培养研究生的工作停止。1976年,扫荡“四凶”,拨乱反正。1978年,恢复培养研究生制度。从这年至今,我培养了四届硕士生,共十名,均已毕业。自1982年以后,我又陆续招收了三名博士生,他们都是我原来培养的硕士生经过考试录取的,正在学习中。
十年浩劫,破坏了学风、文风,在有些青年的心目中,价值观念颠倒,不能明辨是非。所以我自从1978年第二次开始培养研究生之后,首先考虑学风问题。我觉得,培养研究生的要求,应该是德才兼备,学以致用,不能只以作出一篇较好的毕业论文为满足。于是我向研究生提出三个努力方向,我也以此自勉。这三个努力方向就是:为人耿介;治学谨严;做事勤敏。
所谓“为人耿介”者,就是要求有正义感,敢于坚持真理,绝不曲学阿世,苟合取容,否则,虽然略有才华知识,也是无甚可取的。譬如清朝的李光地,卖友求荣,人品卑劣,但是他善于揣摩迎合康熙帝对人民加强思想控制的意图,大讲程朱理学,在当时深受统治者的荣宠,号为“理学名臣”。然而后世论定,不过是一个曲学阿世的巧宦而已。我常给研究生讲述古代学者如顾亭林先生为人治学的高尚风格。顾亭林曾引用《论语》中的两句话:“行己有耻”与“博学于文”,作为自己平生的蕲向。他与友人书中又曾说:“某虽学问浅陋,而胸中磊磊,绝无阉然媚世之习。”(《亭林文集》卷四)以他平生的行迹来衡量,他说这几句话,是足以当之无愧的。当然,像这种高尚风格的培养,绝不是短时间所能奏效,不过,使青年学人了解这种境界,可以开拓其心胸,向大处远处看,不至于只知道趋时俯仰,追逐近功浅利,成为流俗的庸人。
所谓“治学谨严”者,就是说,做学问要本着科学的、实事求是的精神。要不断地增进基本功,加深文化修养;要切实读书,掌握大量资料,经过联想对勘,提出问题,运用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的观点、方法进行分析,不贴标签,切忌教条,务求联系资料实际,论从史出。要能使宏观与微观互相结合,既能高瞻远瞩,“通古今之变”,又能钩深致隐,探索幽微。要能继承中国古人治学的优良传统,经世致用。我们研究古代文史,并非为古而古,其目的都是了解实况,探索源流,提供借鉴,解决当世之务。顾亭林平生博览群书,考证经史,而着眼于“天下郡国利病”,提供治国方案。这是我们所应取法的。以上是我经常教导研究生的治学态度与方法。也许有人会问:“你提倡‘治学谨严’,是不是会使青年学人思想拘谨保守,没有开拓创新的精神呢?”我说,不然。开拓创新也应当建立在谨严的基础之上。如果确实是深造自得,有真知灼见,发前人所未发,而又论证详核,说服力强,这才是真正的创新。如果不谨严,不切实,胡思乱想,立异标新,就像以前作应考的策论那样,故意做翻案文章,以耸动视听,这是“哗众取宠”,并非真正的开拓创新。这样做,只能迷惑浅学无知者,而将贻笑于大方之家。
所谓“做事勤敏”者,就是要求研究生要有做事的能力,勤敏负责,有事业心。国家培养研究生,是为了将来服务于“四化”建设,而不是做装饰品。所以导师培养研究生的责任,不能以指导他们写出较好的毕业论文为满足,而是应当培养他们毕业后在长期工作中不断地做出贡献。所以在研究生学习期间,我经常教导他们,使他们树立做事勤恳负责的思想而养成习惯。譬如外出参观实习时,我就组织他们分别承担一定的事务,保证完成计划,准时返校。我又常对他们说:“我不但在校期间对你们负责任,你们毕业后做工作时,我仍然要负责任,经常了解情况,加以指导。工厂出卖成品,有三包制度,如果成品不合格,不适用,买主可以退回,要求修理或更换。研究生毕业后,出任工作,如果能力差,态度不好,用人单位虽然不会退回原校,但是导师应当是问心有愧的。”在最近数年之中,我所培养的十名硕士生毕业之后,或留校工作,或分配到其他高等院校与科研单位,他们都能勤恳尽职,博得好评。自1985年起,他们又商定了一种聚会联谊的办法。每一学期中,举行一两次座谈,交流工作与治学的经验,讨论所遇到的问题,互相勉励促进,维持他们在校期间良好的学风。我认为,这个办法还是可取的。
良好学风的培养,需要如春风化雨,潜移默化,自然形成,不是短时期内可以勉强促成,更需要经过长期的考验。我以上所说的做法与经验,虽然也行之有效,但还是远非完善的。
(原载《群言》,1986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