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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编辑命题，请我写一篇《关于重视教育的迫在眉睫性和发展教育的头等重要性》的研究文章，我会感到尴尬；因为诸如百年之大计，四化之基础，立国之根本，民族之前途，这些题内应有的精义，别人早已讲过多次了。并非精义不该精益求精，而是何苦文章一大炒，炒来炒去，从热门里端出来的仍旧是一盘冷饭，没有鲜味，也没有新内容。

我相信这也是一条经验，题目愈热门，文章愈难作。难怪有的文章总爱扯一些题外的闲话，皆因题内的东西落实不了，便只好虚晃一枪，旁顾左右而言他了。

在咱们中国办事情向来是离不开书本的，连盖房子、走远门、男婚女嫁、修坟造墓，都要先查一查书上怎么写的，更不必说古人用半部《论语》治天下，今人用红头文件抓工作了。所以更不必担心“读书无用论”会把中国人通通论成文盲。试问：文盲能读文件么？读不懂文件的文盲能抓工作么？我的逻辑很简单：有工作，就必然有文件；有文件，就必然有人去读书。于是父母望子成龙，学校望龙冒尖，龙眼望着文凭，文凭望着文件。于是教育机器开足马力围绕文凭而运转；虽则机器的产品也有不合格的，然而学校还会生产文盲么？

这两年文凭热逐渐降温了，不言而喻，读书的有用性即实用性免不了受到一点小小的挫折。不过咱们自古以来培养了唯书的传统，无用终归是暂时现象，长不了的。最近一家报纸还推出一条新闻：一位浙江姑娘写信告诫征婚的大学生设若娶了老婆生了儿女，“读到小学五年级够了，现在都有计算机，劝他卖甲鱼，那时他就成亿元户了”。你十载寒窗，他五年小学，百步与五十步之遥，这是讥笑不得的；何况亿元户和升学率、文凭热各领风骚，都代表了时代的新潮流。

所以只要咱们这儿不出现“当官倒霉论”和“赚钱吃亏论”，中国的读书种子就永远不会绝。

应当声明，将本求利，这钱是该赚的；选贤任能，这官也是必需的。古人读《论语》，学而优则仕，正正堂堂，干吗大惊小怪。然而这里值得琢磨的并不是官，而是为啥当官的连《论语》也只读半部。

富起来了的万元亿元户们，其中有没有文盲企业家，局外人不知底细，不过上面引述的材料表明，大概小学五年还是要读的。至于说到《论语》，据我所知，其中并未涉及七十二行专业知识，但读书无用，乃不读无用之书，而且用《论语》治天下也只有半部派上了用场，另一半，治天下者因其无用，从略了；至于《论语》之外的各行专业，因其不在经典之内而无实用的价值，也一一从略了。天下究竟怎么治，兹事体大，不敢妄评，如果单表读书而又仅仅为了侍候半部《论语》，依我的一孔之见，读五年小学在时间上也是一种浪费。办那么多的教育，划算么？

还应当声明，我讲的是历史。从历史上看，咱们的古人读了那么多年的《论语》却一直没有把中国读成一个教育的大国，可见有了读书的种子，并不意味着教育这门事业就一定具备了发展的希望。究竟希望在哪里？这个问题也许要等到治天下的人真正觉得半部《论语》治不了天下而又想通了划算和不划算之后，才能得出比较清醒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