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摸象的故事源出佛经。据说有位国王让九个瞎子共同摸一头大象。从寓言的意义上讲，象可以象征各种事物，因为各种事物都有象；但从现实的角度上讲，瞎子的面前漆黑一团，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只好无可奈何摸象去。于是甲摸了耳朵，便说象是一个簸箕，乙摸了尾巴，又说象是一把笤帚。以手代目的瞎子铸成大错，由此推论，这象是看得摸不得的。例如坐井看天，说天只有井大，所见虽小，但天毕竟是天，而不会指天为地。相形之下，坐井的似乎比摸象的还要明白一些，而不明白的瞎子就一直成了方家们谈笑的笑柄。

笑又何妨？只是乐极生悲，很多可笑的事情在笑完之后往往令人感到困惑和哀伤。人世间说瞎话的未必都是瞎子；反之，即使你不瞎，难道你就没有摸过象？人民公社大跃进，公共食堂没饭吃，但是，谁也不敢深究，因为怕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受了假象的蒙蔽。那么，既大且全的真相在哪里？书上不记，报上不登，知情者缄口，我辈成了盲人。但是领导教育群众：你们要胸怀全局。不料落任务，自上而下，层层加码；摆情况，自上而下，层层克扣，全局到了普通人中间，早已所剩无几了。即使你不瞎，你能看见的也不过是一条尾巴，这和摸象的瞎子又有多少区别呢？

瞎子最大的不幸就在于对真相的不明白。不过光有这一面，问题也简单，孔夫子“每事问”，大家向圣贤学习，把不明白的问明白就行了。可惜还有另一面，那就是佛经上写的，国王要让瞎子去摸象。如前所述，这象是看得摸不得的。不过国王的眼睛睁得开，他不仅看见了象就是象，而且看见瞎子的双目失了明。能看的让不能看的去做应该看而又看不见的事，奇怪吗？不奇怪。因为按照传统的习惯，看东西也是一种特殊的权利。供外宾参观，则闲人裹足；归上级掌握，则百姓束手。一切无权了解，或者尚无资格窥其全貌的人们，对不起，请诸位通通站到摸象的队伍里来吧。瞎与不瞎，悉听尊便，反正规矩只有一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请问有何害处？答曰：你能和一群不明真相的瞎子讲公开、讲民主么？在不准明看而只让瞎摸的地方，又能够讲公开、讲民主么？姑且退一步，这公开和民主都暂时放一放，而从另一方面想一想：强扭的瓜不甜，摸出来的象失真，你说你是雄伟高昂的庞然大物，万一不幸，瞎子们不以为然，摇头笑曰，我倒觉得你很像一把扫垃圾用的笤帚呢！这时候，还不来点透明，难道你就不怕被糊涂的瞎子涂成一团漆黑么？

载1988年8月6日《四川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