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有一份报纸。报纸引述了一种见解，认为小生产的本质就是不重视知识，所以读书无用论的根子便在于小生产的习惯势力。我不敢说这种见解不正确，不过心里倒是很有点嘀咕。咱们中国的小生产生产了一千多年，已经生产到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时候了，未必这股势力就那么不识时务，何况而今的许多观念，变也迅速，改也干脆，有些习惯恐怕早已经不那么习惯了。

请拿证据来。证据就在我手边的报纸上，记者向温州某个体户提问：你愿意你儿子成为像你这样的个体户呢，还是大学生？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大学生。而且不少个体户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文化，为了培养子女上学，可以不惜重金。欲知详情，请诸位参考《光明日报》1988年7月13日的头版头条。

顾名思义，个体户并非集体户，委屈一下，权且把他们归入小生产这一档吧。生产虽小，你看他们的眼光多远，气魄多大。他们会这么做的，我是深信不疑的。不过不惜重金云云，给教育界的朋友带来的究竟是振奋，还是忧伤，那就只有各人自己去慢慢咀嚼了。

内行尊重行家，读过书的人懂得读书的用处，这原本是顺理成章的说法。天地间的事儿，如果能囊括在这一章之中，也许问题就好解决了。可惜有些事儿又往往越出了常规。

元朝的皇帝不编《四库全书》，因为他们读不懂方块字排列组合的经、史、子、集，他们对文字狱也同样不感兴趣。清朝的皇帝对文字的造诣颇深，所以才一面编书，一面又让读书人吃点苦头。由此看来，内行也难免要冷落行家，只是它的表现形式和外行有所不同罢了，而且庄子主张绝圣弃智，这大概是最古老的读书无用论了。然而庄子乃学界名流。一个有学问的人一面研究学问一面又鼓吹学问取消主义，由此看来，读了书的也不一定全是读书有用论的热情支持者，理顺的不成章，成了章又理不顺，这大概就叫“反常”吧！读书人碰到的麻烦往往和这些奇奇怪怪的矛盾分不开。

不过转念一想，笼而统之，说什么读书无用，也未必完全符合实际。据称，今年高考报名271万人，招收68万人，你说无用，还有四分之三的考生求之不得呢。而今读书人的门路甚广：有拿了文凭去从政的，有学了专业去经商的，有身挟一技，漂洋过海，杳若黄鹤的。请你问问这些同志，读书真的无用么？

故曰，不可一概而论。眼目下读了书而又最无用的莫过于教书先生了。领导与群众，众口一词，都说教育不是比较重要而是非常重要，但教师这个应当受到人们羡慕的职业却最不受人羡慕。故曰，书可读而不可教。悲观吗？不。读书种子不会绝，至少还有不惜重金的个体户。乐观吗？那就要看一看教育质量的真实情况究竟怎样了。

载1988年7月30日《教育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