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这个词，好像历来就是褒贬知识分子的专门术语。我说褒贬，因为两者兼而有之，大概务虚的时候取其褒义而务实的时候则取其贬义。“安分守己，志向可嘉！”——此即务虚；“试问清高能当饭吃么？”——这便是务实了。

前些日子，读到陆文夫同志推出的新作，也题名《清高》，它叙述一位小学教师找不着女朋友，因为姑娘喜欢钢琴，或者眼红的是“雅马哈”。众所周知，这两件宝贝都是几支粉笔画不出来的。而且从实用的观点看，教师这个行当“太清高”：传道，道不许投机；授业，业不能掺假；桃李满天下，可惜学生不是摇钱树；立功，比不上从政；立言，恐怕没有几所中小学校具备开展科学研究的条件；那么，立德又怎样呢？精神的东西确乎可贵，但虚实之间往往相左，所以清高的小学教师也陷入了“爱莫能求”的困境。——你要求么？总该拿点实在的东西，光凭“志向可嘉”，行得通么？

不过清高之难行，不等于知识就无用。七十二行，就是七十二门学问，所以才行行出状元。一方面，无师不能自通，状元的学问当然不会是爹妈生的，所以望子成龙的家长首先关切的还是送儿读书；但另一方面，师不必强于弟子，所以中了状元的学生又照例比老师阔。但阔气是要拿钱买的。不过必须声明，钱亦我所欲也；补此一笔，乃表明并无谈钱色变之意。所以在我看来，你有钱，阔不阔都是自己的自由。清高而无钱，暂时不阔，无伤大雅；拿钱买阔，也无损于自己的清高；唯独自己不拿钱而又阔气熏天，这就很值得斟酌了。

12月1日，《人民日报》同时刊登了两条消息。一曰：国务院决定提高中小学教师的工资标准。这是为了逐步使教师真正成为社会羡慕的职业而采取的一项措施，它的落实必将有助于改善教师们的清高形象。另一条是希望各级党政机关的领导带头煞住高消费之风。据披露，此风已经吹了四年之久。这一回，忽然从我的脑子里吹出了杜甫的两句诗：“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人云老杜擅长锤炼，果真名不虚传，著一“冷”字，就把学校这块地方十年寒窗的景象和盘托出了。然而冷的对面就是热。某些党政部门的领导，既热于做官，又热于消费，从设计高级房子到进口豪华轿车，从吃大户到漂洋过海，可谓琳琅满目，猗欤阔哉！阔亦我所欲也，于是我追你赶，而你我都一毛不拔。个中奥秘，众所周知，恕不重复。但好事之徒胡诌了打油一章，为了给关心舆情者提供参考，也不妨抄录于下：听说花钱如流水，未闻一人掏私囊。今朝有福今朝享，管他骂娘不骂娘。娘，我看可以不骂，不过唠叨几句闲话还是必要的。

现在国家还穷，玩不起“雅马哈”而又安贫乐道之人尚多，你们那些借权谋利的和假公肥私的以及不那么太清高的事儿，能不能少干几桩，如果剩余的钱没法子开销，请关照一下教师，请支援一下教育事业吧！百年树人，国之根本；何况诸公的子孙也是要读书的，学校办好了，日后府上还可以多出几名“状元”。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载1988年1月11日《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