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介绍经验，说是在社会交往和联系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称呼。对方是局长，不可误称为科长；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对方是正职，不可误称为副职；如果是副职，只要不伤大雅，“副”字仍宜免用。这又是为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指名道姓也是一种称呼，但考诸历史，在称呼面前却不是人人平等的。清朝的老百姓把父母官尊称为大老爷，却把自己叫作“蚁”。难道古人就无姓无名？不过名讳二字连缀，这讳却是犯不得的，既要为亲者讳，又要为尊者讳，于是这“名”也就不好随便使用了。曾经有这么一个笑话：正月十五闹元宵，家家户户要放灯，偏偏田登当了州官，不放吧，这未免太煞风景，要放吧，无奈“灯”“登”同声，又犯了老爷的名讳。好在中国的方块字甚多，于是移花接木，另辟蹊径，布告通知，放火三日。措辞虽然滑稽，但它却避开了对官长指名道姓的嫌疑。阿Q就是因为不懂得避嫌的重要，所以挨了赵太爷一个嘴巴：“你怎么会姓赵！——你哪里配姓赵！”可见姓和名都是有规矩的。无规矩则不成体统。破坏体统，等于有失身份。不过这身份只有摆在等级的阶梯上才会显示出上下和尊卑的界限，也才会发生所谓配不配的问题。如果没有等级观念，阿Q又为什么不该姓赵？百姓又为什么不能点灯呢？

费孝通先生是搞社会学的。根据他的说法，“英国人见了爸爸，可以喊他的小名”，而且爸爸很“高兴”，因为这称呼很“亲密”。当然，外国人的风俗不一定都适合中国人的传统，但亲密使双方的距离缩短，而威望是不可能依靠称呼来维护的。唐朝天宝年间，为了庆贺广运潭开凿成功，有人编了一支小调：“潭里舟船闹，扬州铜器多，三郎当殿坐，听唱《得宝歌》。”三郎就是唐玄宗的小名。把皇帝的小名写进歌谣，公开演唱，在中国的国情里也是有过的。别的不讲，至少在这一件事情上，这位封建帝王对待称呼的态度是比较开通的。

我并非提倡小名，而是主张开通。在称呼上打开通向群众的大门——大家彼此都是同志。如果有名有姓道不得，硬要“长”字满天飞，飞得太高，你又怎么能够降落到群众中间来呢？

载1986年6月14日《四川工人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