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这部书的好处就在于经得起咀嚼。例如梁山泊的英雄好汉包围了大名府，蔡京急忙开会，商议对策，无奈众官们互相厮觑，一言不发。这时，忽然从那步军太尉的背后转出一人，他便是丑郡马宣赞。堂堂丞相府中的会议陷入了僵局，终因这个背后人的出面才获得转机。我们以为，像这样的描写就是很可以嚼出一点味道来的。比方说，当时在场诸公的背后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大有人在的；但可惜他们除了互相厮觑之外，又都没有注意背后的习惯；于是“每每非常之人，多在人背后转出”，而且堂上诸公由于闲时不烧香，急时想抱佛脚还找不到庙门的方向，但宣赞一出场就引荐关胜，关胜一出场又引荐郝思文，那一股热闹劲，使金圣叹也忍不住连声说道：“呜呼，才难未必然乎！是何背后之多人也？”

这是不奇怪的：年纪轻，职务低，名气小，都可能使他们上不了场面而屈居于背后；何况先来后到还是我国的古老传统。假使你在挤公共汽车，也许情况不同，在那里，后到者往往捷足先登，好些人对先后已经不那么斤斤计较了；但在另外的地方，谁个第一，谁个第二，还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所以，汲黯对汉武帝说，陛下用人如积薪，后来居上，这并不是表扬皇帝敢于破格录用人才，而是心里有气，在发牢骚：让年轻人当领导，你们还讲不讲资历？

讲资历就必然讲顺序。长者在前，少者在后，是以年龄为序。老子才八斤，如果儿子成了九斤，和爷爷一样，这就违反了常规，破坏了传统。或问：你的背后有那么多非常之人，让他们从后面走到前面来，行不行？也许没有人会说不行，不过有一条，出来可以，就是不能居上。为什么？以资历为序，我高你低，先来后到，按部就班嘛！于是背后始终在背后。“是何背后之多人也？”你能说金圣叹先生提出的这个问题已经过时了吗？

有些同志总把所谓资历当作一成不变的金科玉律，总觉得新不如旧，总是瞧不起年轻人。他们的眼睛似乎有毛病，借用两句旧诗来形容，便叫作“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历史和现实都是虚无，眼里只有自己，因而他们最不乐意承认别人，同时也最害怕别人赶上自己。不过，主观偏见是一回事，客观规律又是一回事，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一代都比一代强，这个历史的辩证法是不以个别人的意愿为转移的。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载1985年10月4日《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