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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集
1.39 藏书与读书
藏书与读书

书是给人读的,现在有一类叫作畅销书,这“畅销”二字自然意味着拥有众多的读者,不仅在书店是热门,在图书馆也同样是热门。不过我们对另外一类又有另外一种称呼,例如有的就叫作善本,属于珍藏之列。这些年来,凡是列入了珍藏范围的,就不会轻易和读者见面了。珍贵资料和畅销书似乎走的两条道,一个以读者众多而著称,另一个则愈少愈好。据说,未经普通人见识过的就叫作秘本,是理所当然的珍品;那么,珍藏的价值不以读者的有无为转移,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藏书是一种专门学问,在咱们中国,很早就出现了很多藏书家。但各家的风格不一,不同的风格又往往把同一个家区分为不同的流派。作为读者,从最低的要求到最高的愿望无非是能够找到书读;但作为藏书家,问题就复杂得多了。“杜暹家藏书,皆自题跋尾,以戒子孙曰: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教,鬻及借人为不孝。”不孝乃弥天大罪,十恶之一,于是借书就等于犯法,而杜家的藏书也就等于关了禁闭,失去了自由。原来这一派藏书家的书是概不外借的。不借的好处是保管严密,滴水不漏。但也有弊病:纵然是《三坟》《五典》,唐抄宋椠,秘不示人,则于世无补,号称有用之物,实际上等于一堆废纸!另一派就比较开通。例如山阴祁氏的《澹生堂藏书约》规定:“亲友借观者,有副本则以应,无副本则以辞”,双方兼顾,这总比不讲区别要好受一些。也许很多人都读过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在这里,宋濂才碰见了真正的明智派,他既不限制品种,这从“遍观”二字可以证明;又不索取费用——设若当年也有“借书一部,收银一两”的章程,家贫的宋先生是付不起的。在培育人才这一方面,藏书家的开放政策真是功莫大焉!

开放就是藏书同读书的结合。难道不要妥善保管?当然要的。难道不应该流通?我看也是应该的。书脱离了人,学术文化的果实又从哪里产生?比方那位杜暹,收藏就是一切,目的是没有的,结果怎样呢?新旧《唐书》的史传都说他“为人少学术,故当朝议论,时时失浅薄”。这就说明,藏书万卷不一定就学富五车,因为书中的知识不可能自动地转化为人们的学问。所以关心学术事业的藏书家是不会拒绝读者的。

现在,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但图书馆善本的范围越来越大,珍贵图书的门槛也越来越高。某些地方,一无目录,二有清规,三要收费,读书半日,缴款数元,而且还要按值论价。我并非发思古之幽情,但的确想起了一辈古人:“孙蔚家世好书,有书七千余卷,远近来读者恒有百余人,蔚为办衣食。”这种请客吃饭的做法倒也不必提倡,但前辈藏书家的助人为乐的精神是很有现实意义的。学海茫茫,高峰却在“彼岸”,没有船就过不去。但愿大大小小的藏书部门都能发扬美德,广行方便,对那些有志于攀登的读者,无论老中青,都来一个“慈航普渡”。果如此,那真是对广大知识分子做了一件大好事。

载1985年7月18日《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