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有什么可谈的？咱们的杜甫早已谈过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对于眼泪，是应当具体分析的。例如在这里，英雄哭英雄就是惺惺惜惺惺嘛。据说宋代名将宗泽在病危之际和唐朝的王叔文在革新失败的时候，都吟咏这两句杜诗，借以抒发内心的不平之气和痛惜之情。先行者壮志未酬，但后来人并没有裹足不前，所以他们之间的共鸣也并不意味着沮丧，而是使人感到振奋，感到是一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期待。

但是，往往同一件事情，有的人从正面吸收积极的东西，而有的人却从反面吸收消极的东西。这一方面取决于个人的主观因素，而另一方面，我们就不能不注意一下传统习惯和风气的影响了。如果习惯认为，只有成败才是判定英雄的标尺，那么，诸葛亮出师未捷，这笔账又怎么算法呢？再加上，如果某个时候的风气比较迷信百分之百：人，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不用；事，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做。为什么？信心不足呀；而且，万一做不成怎么办？他们也替诸葛亮惋惜：在没有拿到保证绝对成功的保险单之前，你就行动，这太担风险了。郑板桥的《道情》唱出了这类人的心声：“孔明枉作那英雄汉，早知道茅庐高卧，省多少六出祁山。”真是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干事情还不如睡大觉。于是万无一失和无所作为之间就画上了一个等号。

查一查《出师表》，诸葛亮没有讲百分之百。他倒是说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这些话早已成为许多志士仁人的座右铭。就凭这一点，我们敢说，诸葛亮的创业精神是成功的。请看今日之武侯祠，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就凭这一点，我们也敢说，诸葛亮没有睡大觉是正确的。假若当年他也借口信心不足而去闭门高卧，那么，人们又凭什么要去怀念一个对历史毫无贡献的人呢？

我还要抄一段鲁迅的话：“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胜败乃兵家常事，而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品格，才是最可宝贵的。

载1985年1月18日《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