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旋风斗浪里白条，各有胜负。先是陆战：李逵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像擂鼓似地把张顺饱打了一顿；后是水战：这一番李逵却着了道，一上渔船，便慌了手脚，结果是“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每一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李大哥在江州劫法场，在沂岭打虎，所向无敌，也够风光了；但是，水战非其长也，各有胜负，是由于各有长短。施耐庵不让黑旋风去充当渔牙主人，也许多少有一点扬长避短的意思吧？而且，既然不以成败论英雄，又岂能以长短论英雄？难道英雄就没有短处？李逵也有碰上“船底朝天”的日子，“英雄落水”，说得多好啊，因为即使李逵落了水，施耐庵仍然承认他是英雄。

《旧唐书》记载：高祖李渊第十四个儿子李元轨被封为霍王。霍王有一个好朋友名叫刘玄平。有一次，有人问刘：霍王有何长处？答曰：没有。问者感到奇怪，把问题再重复了一次。这时，刘玄平说道：“夫人有短，所以见其长。至于霍王，无所不备，吾何以称之哉？”

“无所不备”——人世间一切美德和一切学问都集于一身，按理说，应该是七十二行，行行出众，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了；然而不然，这位无所不备的完人却完美到一无所长的程度，真叫人莫测高深。不过，“夫人有短，所以见其长”，这句话倒是清楚明白而又十分中肯的。很抱歉，没工夫去遍查新旧《唐书》，我只读过霍王本传，尚未发现这位王爷有什么超凡入圣的本事，史书上说他，“谨慎自守，与物无忤”，原来是个好好先生。妤到没有短处，所以没有长处。或者说，他一身都是长处，又一身都是短处。这近乎做文字游戏。但是，无所谓长短，你还能用现实的方法去加以分析和评价么？

世界上不存在一切美德和一切学问都集于一身的人，而只有长处和短处集于一身的人。

还是李白说得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当然，每一个人的长处都有局限，所以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但把千千万万人的大大小小的长处汇集起来，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历史是靠人民的集体智慧推动的。在无穷无尽的集体智慧之中，既有稀世之珍的璧玉，也有普普通通的砖瓦，但是不要忘记，小小的一技之长，也有用处。据说公孙龙的门下来了一个新弟子。“你有什么本领？”老师问道。那人回答：“我不过是叫喊起来声音比别人响亮一些罢了。”于是公孙龙问学生们：“你们中间有没有声音特别响亮的人？”“没有。”“那你就留下吧。”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后来公孙龙一行从赵国到燕国，被一条很宽的大河截断去路，只有一只小船停在远远的对岸，大家都束手无策。于是这个新来的弟子拉开嗓门，放声呼叫，小船很快地摇来，使公孙龙一行顺利地渡过大河，到达了目的地。这是《淮南子》上的一则寓言，但寓言同样是社会生活的反映；何况读寓言的人还应当举一隅而三隅反呢。

载1984年11月1日《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