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现实愈远愈好吗？

鲁迅的《华盖集·题记》写道：“我幼时虽曾梦想飞空，但至今还在地上。”一个革命者，要终生战斗，不生活在地上，这能行吗？至于飞空，神话里是有的，神游于太空之中，远离于现实之外，但可惜这又和人不相干。而且我还记得，有一个外国的神话故事讲过，巨神安泰就是在“飞空”之后，吃了大亏的。由此可见，即使是神，也有飞不得的，至于常人，当然还是脚踏实地好。

大凡一种理论，总是要引导一种行动。生了病，你相信唯物论，便会去求医；如果你相信唯心论，便会去求神。就拿治病来讲吧，一个负责任的医生是不会飞空的，因为他要和病人直接打交道，从实际（客现存在的症状）出发，经过望、闻、问、切，才能对症下药。但是，据说也有另外一种法子。病人关在室内，医生远坐室外。望，是望不见的，闻，也闻不着了，然后在病人的腕部绕一根丝线，从内室牵到外室，医生就凭这根线来判断脉搏的变化，是谓之曰悬线诊脉。这个法子，我是姑妄听之，也姑妄言之，如果真有这样的医生，向他求医，那肯定是和求神一样的“悬乎”！

干事情，想问题，一脱离实际，就很难认真。须知真的对立面就是假。宋代的理学，后来又称为道学，有时候还被冠上一个假字。有位道学先生，走路的时候总要伸出两手比画成一个圈儿，口里还不断念叨：“令太极（据说是一种至高无上而又难以形容的哲学范畴）常在眼前。”群众编了两句顺口溜：“太极图儿大，先生帽子高。”意思是说，高帽子不好戴，一旦落下来，就会变成“空头”。明代倭患甚炽，有人向道学家请教：能不能提供一个有效的防御对策？得到的答案是：“让壮者在暇日修其孝悌忠信。”这种不切实际的药方，恐怕只有悬线诊脉的医生才开得出来；或者，这位道学家自己就是一个病人，好比患了麻痹症，压根儿不知道痛痒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说一切道学家都坏，但的确有的道学家飞上了天，在天上研究“天理”，飞得愈高，就愈脱离实际。所以，这种学问是没法子讲认真的。人们说它假——离现实太远，岂有不假之理？

理论要联系实际，我们的理论家就必须面对现实，深入生活。只有从实际出发又能说明和解决实际问题的理论，才是真正的理论，也只有按这个原则办事的理论家，才是真正的理论家；至于所谓远离现实，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那不过“是一个心造的幻影”而已。

载1984年4月2日《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