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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集
1.23.2

强调实感的重要,不会把文艺家的能动作用和照相机的功能混为一谈。人的意识总是主观和客观的统一,当我们在接触生活素材的时候,感觉是要不断地转化为思想的。从生动的直观到抽象的思维,再从思维到创作实践,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文艺家从现实生活中吸取实感,并不是这一过程的结束,而是它的开端,或者说,是艺术概括的准备阶段,是构思的物质前提。王履总结画华山的创作顺序:“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归根到底,第一步还是要先从认识华山的真面目入门,然后再把亲切的实感熔铸为生动的形象。实感固然侧重在形似,但“形”“神”不可分割,对事物看得熟透,心领神会,于是形与心相通,心与手相应,这就自然传神。离开了生活的实感,去追求所谓神似,往往是故作高深,这样的作品往往经不起推敲。

不必担心太实在就会削弱了思想。干巴巴的作品多半不是因为内容的思想性不够,而是由于内容的实感性不强,所以,千万莫把事物具体的感性特征抽空了。生活素材在艺术构思的熔炉里加工,应当越炼越实,而不应当越炼越虚。去粗取精的结果,艺术形象在作家的心目中是更具体,更实在,更集中,也更丰满了。

在多数情况下,创作并不是现场速写。那么,怎样保持从生活中得到的实感不会时过境迁呢?设身处地,是一个重要方法。明代著名说书家莫后光,擅长说《西游》《水浒》,他主张说书要形容万类,关键在于“忘己事,忘己貌,忘座有贵要,忘身在今日,忘己何姓名,于是我即成古,笑啼皆一”;于是“目之所视,手之所倚,足之所跂,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于是听者惝然若有见焉”。说武松,像武松;说鲁达,像鲁达。讲得栩栩如生,听众就历历在目。要办到这一点,自己不进入角色,不行;不从动态上把握人物的神情风貌,不行;依靠逻辑推理,或者像三家村塾师“冷面对儿童”,更不行。据说莫后光这一套就是从《水浒》学来的。相传施耐庵写《水浒》,先绘制三十六条好汉的肖像,贴在墙上,终日揣摩,借以审音辨物,体会他们的言谈举止和心曲隐微,终于成竹在胸,随口唾出,皆能毕肖逼真。一个严肃的作家,当他希望塑造的人物还没有成为自己的“知交”,当他还没有看到人物的活动,听到人物的声音的时候,他是不会进行写作的,因为没有实感,就无从落笔。如果作者心目中的人物还处在若隐若现的状态,那又怎么可能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