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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集
1.22 话说杨志
话说杨志

办事难,往往是因为官太多。且说《水浒》中的杨志,他在大名府人山人海的教场上,射伤周谨,猛战索超,煞是威风,但却在小小的黄泥冈上栽了个大跟斗。从前我读《水浒》,总感觉杨志这个人物不够精彩,你看他押运十万贯生辰纲,一路上就只晓得“拿着藤条打将来”,给人一种能耐不大的印象。但金圣叹排杨志为上上人物,并且把黄泥冈事件的责任完全归咎于梁中书。而今细细一想,这又似乎颇有道理。晋朝的荀勖以为,省官不如省事;反而言之,只有先省一点事,然后才可能省一些官。省事不等于不干事,而是说有些事可以不必干;或者可以不必那样一个干法。好比养羊,一人为牧,一人为监,司刍有人,司菽有人,机构臃肿,职务重叠,过场甚多,实效甚微。古人说,十羊九牧,羊不得食,就是因为羊少官多的缘故。例如梁中书,十担礼物,一个杨志,足矣,偏偏要外加一担夫人的体己,此谓之曰多事。老爷十担,用一个提辖,而夫人一担,便外加两个虞侯和一个都管,此又谓之曰,多事必然多官。金圣叹评说:“一夫专制,可以将千军;两人牵羊,未有不僵于路者也。”“今也,一杨志,一都管,又二虞侯,且四人矣。以四人而欲押此十一禁军,岂有得乎?”由此看来,官愈多,梁中书的生辰纲就愈不保险。

平心而论,杨志也算得上行家,他对沿途“强人出没的去处”,一清二楚,就是证据。但历来因多事而设置的冗官,多半是一些“没分晓”的角色。比如那个老都管,“他是夫人行的人”,对太师府中的“头路”很熟悉,而对黄泥冈上的阵势则很茫然。所以,当杨志说“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这种人就会立刻“上纲上线”:“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试问这一副口吻,杨志还敢违拗么?十万贯,重任也,重任在肩,处处有人掣肘,这还能指望黄泥冈上万无一失么?我真佩服《水浒》的作者,他围绕生辰纲,双管齐下,一边写智取,一边写扯皮。光写智取,我看不济事,还一定得写扯皮。精明的杨志被“没分晓”的都管们拖住后腿,扯皮又使他们更容易进圈套。扯不完的皮,把梁中书的十万贯统统“扯”给了晁盖。

失落一份不义之财,我们倒不必替古人心疼。据我理解,金圣叹也没有这层意思。也许,也是据我理解,他好像是想透过杨志的遭遇,要提炼一点历史教训。教训在哪里?一言以蔽之:官太多,办事难。

载1983年8月31日《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