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属名家，大都是名声在外。应当说，出名是一件好事；不过名家要珍惜自己的名气和声誉，名家而不惜名，那就会把好事弄成坏事。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存在着一种艺术商品化的倾向吗？写字作文，唱歌演戏，按劳付酬，理所当然，但不能使精神产品一律商品化。精神产品商品化，这就使人担心，恐怕不仅是艺术成了商品，而是连艺术家的名声也一起“化”进去了。比如，有人把名家的名气当成摇钱树，以赚钱为目的，竟不惜拿名家的名气做招徕观众或读者的诱饵；而有的名家亦乐得而为之，那就确乎证实了马克思的说法，一切东西都可以买卖，既然连圣徒的遗骨都要抛进商品交换这个巨大的社会蒸馏器之中，那么，名家的名声也难免要被它们的所有者当作商品出售，以换取金钱。上文不是说过，出名是一件好事吗？好就好在名家的名声是一种社会荣誉，你的造诣愈精，成果愈多，名声就愈大，总而言之，社会给你的荣誉就愈高。这种荣誉是无法用货币来估量价格的。名声是名家的无价之宝。为了区区一点票房价值，就轻易脱手，这样的名家也就未免太不爱惜自己了。

于是我又想起了古人。古人写字作画也是要卖钱的，虽说卖钱，但有的认钱不认人，也有的认人不认钱。明代画家文徵明，“四方乞诗文书画者接踵于道，而富贵人不易得片楮”，里巷乡邻持饼饵一盒，便可换得作品一幅，但一位王爷遣使者致送金银厚礼，登门求画，却拒不接纳。在文徵明看来，你附庸风雅，糟蹋斯文，我就是不卖。卖字画，不卖名声，这才是名家的惜名之道。

但是，天地间的事物好像都有一正一反，有惜名之道，也就有不惜名之道。据昭梿的《啸亭杂录》记载，清代名学者王西庄曾寄居在一位富翁家中，每入宅时，必双手作搂物状。人问之，答曰：我欲将其财旺气搂入己怀也。入仕以后，多所乾没。旁人问他：先生富有学问，而又为人贪鄙，岂不畏后世名节有损？王答：贪鄙不过一时之嘲，而学问却是千古之业，我自信著作可以传世，若干年后，口碑早已消失，名气依然长存，这就于我无妨了。言下之意，笑骂由人笑骂，名家我自为之。心计倒是不错，然而许多事情又往往在心计之外。例如王西庄自信自己的著作可以传文名于后世，但他未必料到昭梿的著作也同样可以替他传贪名于千古。这又证实了一句俗话：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西庄先生的短长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消失，这难道不是一个教训么？

但愿前辈名家不借令名的教训，能使后来的名家们引为鉴戒。

载1983年6月6日《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