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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集
1.9 要提倡讲道理
要提倡讲道理

二十年前对马寅初先生的批判,其目的,似乎不是为了繁荣学术,而是为了使社会科学的一个分支——人口学在中国的土地上绝迹。当时就有人要用“人手”这个词来取代“人口”这个概念,真是谈“口”色变。然而,“生活之树是常青的”,实践是对一切唯心主义怪论的最令人信服的驳斥,实践也宣布了公允的裁判:真理毕竟在马寅初一边。

当然,真理的道路不是直端端的涅瓦大街。探索真理,是有风险的;认识真理,是有过程的。但是,当初如此轻易地就宣布一种理论已经被“批倒”了,使人口学销声匿迹达二十年,人口却误增了三亿,这未必不是一个沉痛的教训。理论,顾名思义,是要讲道理的;讲道理是要花气力,费工夫的。可惜有些人不这样看。过去,如果某一篇文章或某一种理论被某一个领导点名、定性、上纲之后,你就只有检讨的责任,没有答辩的权利,不管你服不服,都宣布你已经被“批倒”了。所谓轻易,轻而易举也。难道那些被批判的对象都不堪一击?倒也不是,因为这种轻而易举法往往伴随着一种捆绑术。林冲和洪教头比武,柴进还要花十两银子让两个公人把林冲的护身枷打开,而那个以极“左”面目出现的“理论权威”一上阵,就把马寅初和艾奇逊捆绑在一起,马寅初手足无用武之地,岂得不“输”?但压服的办法,可以收一时之效,而贻长远之害,这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不讲道理就不是马克思主义。百家争鸣:鸣,是讲道理。要说服:说,也是讲道理。实事求是:求,是研究,仍然要讲道理。怕挨批判吗?批判不过是把批评的温度升高一点而已,真金不怕火炼,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就不怕批判,因为批判也要讲道理。在我想来,马寅初的人口论不一定字字珠玑,如果你认为错了,批一下也未尝不可,但君子动口不动手,各讲各的理,以理服人,不以势压人,而实践证明你批错了的时候,就爽快地承认错误,这又有何不好?事物“相反而皆相成也”,故“天下同归而殊途”,所以,即使是批判,其目的也绝不是为了批倒一切。马克思是最伟大的批判家。“凡是人类社会所创造的一切,他都用批判的态度加以审查,任何一点也没有忽略过去”,但马克思主义“吸收和改造了两千多年来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历史的辩证法就是这样:马克思并没有批倒一切,而马克思主义却成为指导无产阶级进行革命的思想武器。“四人帮”以批倒一切为己任,最后是他们自己倒了。不讲道理的人总是要垮台的。

把香花当作毒草,无疑是干了一件蠢事。认为这种蠢事今后就不会出现了,那是不现实的。但蠢事也有两种。列宁打了个比方:布尔什维克干蠢事,好比说“二二得五”,布尔什维克的敌人干蠢事,就好比说“二二得蜡烛”。“打比方不是证明”,但有时也颇有启发。“二二得五”,计算有误,好在还没有超出数学的范围,用加法和乘法算一算,把道理讲清楚,其错误尚不难纠正。事实上,有些同志的确是带着虔诚的革命热情在干蠢事,误以为越“左”越革命,这和那种别有用心的人是有区别的。至于“二二得蜡烛”,风马牛不相及,既违背常识,又不合逻辑,更没有道理,强迫一个数学家承认二二得蜡烛,岂不是天方夜谭!然而,“四人帮”的算学公式,就叫作“二二得蜡烛”,一经他们推算,秦始皇可以变成“共产党”,海瑞又似乎成了“反党”分子,马寅初也成为马尔萨斯的本家。用这种办法整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蛮不讲理之风甚嚣尘上,使我国学术理论界遭到一场浩劫。这个代价,可谓大矣!

现在,我们要提倡讲道理。要用讲道理的作风去抵制那种迷信、盲从和棍棒作风。我们的学术理论工作也要树立起自己的公共道德和公共秩序,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要讲道理。

载1979年8月28日《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