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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集
1.4 读顾炎武《广师》——夜读杂抄
读顾炎武《广师》——夜读杂抄

顾炎武在明末清初的学术界里,算得上是一位公认的有志向、有节操、有专长、开风气的学者,不少高才鸿儒都对他表示极大的赞仰钦佩。著名的文学家汪琬在《答从弟论师道书》中就说过:“当世未尝无可师之人,其经学修明者,吾得二人焉,曰:顾子宁人,李子天生。”(《尧峰文钞》卷三十三)而顾炎武对自己的文章学业、行止出处也非常自负。当然,自负并不等于自满,在顾炎武身上,这是一种不肯降低水平,随波逐流的自重的表现。正因为有了这种认真严肃的态度,所以,顾炎武又是一位非常谦逊,非常善于向别人学习、吸取别人长处的学者。他读到汪琬的信时,就曾以《广师》为题写了一篇短文:

炎武自揣鄙劣,不足以当过情之誉,而同学之士,有苕文(汪琬)所未知者,不可以遗也,辄就所见评之。夫学究天人,确乎不拔,吾不如王寅旭;读书为己,探赜洞微,吾不如杨雪臣;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中孚;险阻备尝,与时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文强记,群书之府,吾不如吴任臣;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锡鬯;好学不倦,笃于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力臣。至于达而在位,其可称述者,亦多有之,然非布衣之所得议也。(《亭林文集》卷六)

这篇《广师》,在《清史稿儒林·顾炎武传》和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顾炎武事略》中都基本上全文转录了,因为它很足以说明顾氏为人治学的风度。文中提到的十个人都和顾炎武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师徒之谊,都是他在四十岁以后奔走晋、鲁、豫、陕期间结交的朋友。这些人的年岁,除张稷若、傅青主外,也并不比顾炎武大;相反,顾炎武大张力臣十一岁,大李中孚十四岁,大王寅旭十五岁,大朱锡鬯十六岁。这些人的名望也并不比顾炎武高。其中,张力臣系一名穷生员,靠卖书画为生,而顾炎武屡次推崇的张稷若,也不过是山东济阳的一位私塾先生。江藩《汉学师承记》卷一说他“闭户读书,是以世无闻者”,但因为他们都有一技之长,或通晓天文历法,如王寅旭与杨雪臣;或专精碑刻书画,如王山史与吴任臣;或是医药行家,如傅青主;或是诗词能手,如朱锡鬯。对于这些人顾炎武都虚心地叫他们老师。在抗清不仕,坚守民族节操方面,相互勉励,相互鼓舞。而顾的博学多闻也和他们相互间的切磋分不开。当顾炎武出游山东时,至济南,偶尔散步街市,听到有人谈论《仪礼》,甚有见解,便急向店主访问这是何人,回答道:这是乡里私塾先生张某。次日,顾炎武一天亮就带了名片去拜会这位私塾先生张稷若,向他请教有关中国古代经典《仪礼》的疑难,从此成为很亲密的朋友,在《日知录》丧礼、停丧诸条中还详细采纳了他的意见。至于搜求古代碑刻,研讨金石文字,也多与王山史、吴任臣等人共同商兑。而张力臣更是炎武治音韵学的得力顾问,顾氏《音学五书》就是张力臣父子亲自手抄校刻的。如果说到虚心求教,当然还不仅限于上面提及的十个人,比顾炎武小二十三岁的阎若璩,当他们相遇于太原时。曾“以所撰《日知录》相质,即为改订数条,顾虚心从之。”(引自张穆《顾亭林年谱》)这又是突出的例子之一。

所谓广师,就是多方面地向别人学习,吸取别人的知识和经验,弥补自己的不足,从而把别人的长处接受过来,丰富自己,提高自己。因此,第一条要肯服善,不要以为“老子天下无双”。要承认别人有比自己高明之处,哪怕只有一点,也要承认这一点。第二条要肯从善,不要骄傲自满。要虚心学习别人的长处,哪怕只有一点,也要学习这一点。顾炎武就是既肯服善又肯从善的人。不仅顾炎武,我国古代成绩优异的学者大都具有这种性格。例如汉代的郑玄,也是一位“该通六艺”而又“兼精历算”的经学家和科学家,他年少时曾学习博士第五伦《京氏易》、《公羊春秋》和《九章算术》,学习张恭祖《周官》、《左氏春秋》和《古文尚书》。后来又拜马融为师,广泛研究了当时“今文家”和“古文家”的著作。到了七十岁,还向刘洪学习《乾象历法》,这种品格,应该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优良学风的表现,也是一个值得继承的好传统。故借读顾炎武《广师》之便,特为表述如上,并愿与读者共勉。

载1962年4月《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