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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集
1.3 攻山采铜和收买旧钱——从顾炎武著作《日知录》谈起
攻山采铜和收买旧钱——从顾炎武著作《日知录》谈起

顾炎武是我国明清之际一位著名的学者。他写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和《日知录》,是他长期进行调查研究的结晶,到现在仍为历史学家所称道和引用。特别是《日知录》,在它尚未完全刊成的时候,就已引起人们的重视。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情:顾炎武的一位朋友写信给他:“我们分别都一年多了,你的《日知录》该又写成好几卷了吧?”没料到这个看来是好心肠的询问却挨了顾炎武一顿批评,他写了一封直率而带点牢骚意味的信答复他的朋友:

尝谓今人纂集之书,正如今人之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春锉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盖期之以废铜;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诵读,反复寻究,仅得十余条,然庶几采山之铜也。

顾炎武有些生气,确实也该生气。这位朋友的问题提得有点冒失和轻率。在明代,“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的风气本来就相当浓厚,著述家们不是奢谈性理,就是互相抄袭,旬日之间,不难成书数帙。用这种浅薄的做法来要求顾炎武,难怪他要发脾气。

顾炎武在治学方面的严肃态度和求实作风,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他整个后半生都是在旅途中消磨掉的。据说,当他出游的时候,用两匹马和两匹骡子,携载着各种书籍,“旅店少休”,也要“披寻搜讨”;而且每到一处,就向当地群众询问“山川风俗,疾苦利病”。如果他们提供的资料与平日所闻不合,便找出书来参考研究,或者进行实地调查。经过三十多年的不断积累,才最后写成《日知录》。在写作过程中,又多次把手稿或者刻好的本子寄送给朋友们征求意见,希望他们“当为攻瑕指失,俾得刊改以遗诸后人,而不当但为称誉之辞也。”在明代那种空疏浅陋、沽名钓誉的士风和学风的环境里,顾炎武这种认真做学问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做学问,第一要立大志向,敢于超过前人,发抒独创;第二要下苦功夫,不怕险阻,谦逊踏实,精益求精。大志不立,便只能依傍前人的门户,啜拾前人的唾余,或者收买前人的废铜烂铁,“充铸而已”!没有大志向,当然就下不了苦功夫,一味从便宜处着眼。而最便宜的,当然莫过于收买废铜烂铁了。

在言心言性的道学气笼罩下,顾炎武算得上一个新学术境界的开拓者。他是清代考据学的创始人,《日知录》又是他在考据学方面成绩的总汇。所以,他的学生,甚至他本人,都颇为自负地说:“近二百年来,未有此书。”就是带有很大的阶级偏见,为清朝政府钦定的《四库全书提要》中也承认:“炎武学有本原,博瞻而能通贯,……非如杨慎、焦竑诸人,偶然涉猎,得一义之异同,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不用说,这是和他认真做学问,敢于“攻山采铜”,寻根究源,既好读书,又求甚解的实干精神分不开的。由此可见,当我们今天在做学问的时候,就不应该简单地充当一名“古钱”的收买者。有志气的人要在前辈的足迹上步步高升,这就要求我们付出比他们更大和更多的艰苦劳动。

《左传》上有一句话:“夫学,殖也,不学将落。”殖是种庄稼,做学问犹如种庄稼一样,有播种、发芽、生长、成熟的过程。要庄稼好,少不得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辛勤培植,细加管理。“不学则落”。不学就是偷懒,而落就是萎缩和不长进的意思。我们不会自安于萎缩不长进以致歉收的境况,在学术园地里,也要精耕细作,年年丰收。那么,老停留在前一代人的生产水平上是不行的,只靠收买“旧钱”也是不行的。传世的“旧钱”数量毕竟有限,而学术领域内蕴藏的宝藏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怎么办呢?“庶几采山之铜”。管它山路崎岖,岩石陡峭,只要我们有宏大抱负,有犀利的工具和科学的方法(在今天来说,这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实事求是,埋头苦干,还有什么坚硬的山壁能不被我们一层一层地掘开?这样,我们就会开拓出无数崭新的学术境界,大大超过前人的成就。所以说,学问之道无它,求其立大志,下苦功而已!

载1961年4月13日《四川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