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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大师（李叔同）是中国近代艺术的先驱，在戏剧、美术、音乐等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然而他的美术作品传世极少，偶有发现，已属难得。真迹仅限于油画，白描、素描的印刷品也只几件。出人意料的是，刊有弘一大师广告艺术画的报纸，不久前在北京大量发现，这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大师早年从事广告艺术设计的事，只在个别回忆文章中偶尔提及。人们大多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佛教信仰、书法、篆刻上，而忽略了他在广告艺术上的贡献，更别提研究了。

我的父亲毕克官是丰子恺先生的学生和研究者，自然也很留心丰先生的老师——弘一大师的资料。他对弘一大师这段历史很感兴趣，多年来四处访寻，但均无结果。

1981年隆冬，弘一大师的佛门弟子、丰子恺的挚友广洽法师（图一）不远千里从新加坡回中国参谒敦煌石窟，途经北京时作了短暂的停留。父亲很早就仰慕广洽法师，几年来又一直通信联系，早就盼望一见，于是便携我们全家赴华侨大厦拜见广洽法师。法师这次回国一行多人，新加坡集友银行董事长陈光别老先生陪同法师前来，丰子恺先生的幼女丰一吟也从上海前来陪伴法师。

图一　《三贤图》（左起：广洽法师、弘一法师、丰子恺）1984年毕克官绘赠广洽法师，现由新加坡政府保管

父亲和广洽法师初次见面，却谈得十分投机。父亲当面请教了广洽法师许多问题，深感受益匪浅。我和广洽法师也极有缘，广洽法师提议，让丰一吟女士认我做干女儿。当场，广洽法师、一吟女士和我执手拍照留念，算是进行了简单的仪式。此后我就按上海人的习惯，称一吟女士为谊母，称广洽法师为广洽公公。当时，父亲还对广洽法师提及，鉴于中国国内外美术界对弘一大师尚不够了解，想写一篇介绍弘一大师艺术贡献的文章。广洽公公非常高兴，并表示支持。

果然，广洽公公回新加坡后即给父亲寄来了国外出版的大师的研究资料《弘一大师年谱》、《弘一大师永怀录》等。父亲仔细阅读这些资料。见《弘一大师永怀录》中有一篇署名“孤芳”的文章，文中写道：“法师与我相熟，而且在三十一年以前，在上海《太平洋报》共事颇久。”“他擅长的艺术当中，除了音乐之外，还有书法、花鸟画和篆刻。《太平洋报》的报头，是他的手笔。报上的广告文字与图案，大半也是他写的和画的。他关于广告的设计，很有研究，在那时候中国报纸的广告除了文字以外，没有图案的，只有《太平洋报》的广告有文字，有图案，都是法师一人所经营的。”

父亲早就知道弘一大师应柳亚子之邀任《太平洋报》广告部主任，心里也曾想过：作为一个画家，会不会手痒痒亲自画几幅广告？这篇文章证实了他会亲自画广告，这个线索太宝贵了！父亲决定非找到不可。他到著名的北京图书馆找，没有；联络上海、广州等地的公共图书馆，也没有。限于那时的条件，在北京，是骑着自行车跑图书馆，外地的只能一封一封写信了。他听说美国国会图书馆数据较全，就写信给大洋彼岸，也没有，只寄来一些资料的目录。看到《中国近代报刊史》一书中提到了《太平洋报》，即写信给作者，作者回信说北京大学图书馆可能存有此报，就跟北大图书馆联系，但得到的回答也是否定的。

当时父亲在北京王府大街工作。他每天上班都路过一栋建筑物，那是中国科学院的一个研究所。某一天，他灵机一动：研究机构，没有图书馆也应该有资料室吧？去问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有《太平洋报》！他随意翻开一页，啊！或半页或整版，琳琅满目，正是弘一大师的手笔！除了弘一大师的画，还意外地发现了传说中的陈师曾的写意简笔画！他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那时没有复印机，父亲只好回去搬救兵，找了摄影协会的摄影师宣相权先生来拍照。但拍摄遇到了困难，首先是人家不让多拍，当时整个图书馆没有人，就一个工作人员在柜台里，他们就偷偷地拼命多拍。但多拍也不可能都拍完，结果陈师曾的13幅画，拍了大约五六幅。再就是因为时间太久了，纸发黄不说，一碰就掉渣，有的拦腰折叠处都已经断了，拍摄质量很难保证。但不管怎么说，这批照片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料，父亲以后的好多文章用的都是那次拍的照片。现在这些数据想必已经经过高科技处理了吧？那是后话。

弘一大师的设计大到广告，小到报头、题花。无论是广告图画，还是题头、花边，每幅都精心设计。时而整版，时而半版（图二一图六），整个报纸版面生动活泼、琳琅满目。

从广告内容上看，书刊广告较多，像《女子教育》、《美国初等教育最近之状况》及《太平洋报》自己的广告。还有商业广告设计、个人广告设计（像“李叔同书例”）、征求启事设计等，甚至还有“劝不吸卷烟”的广告标语。最为珍贵的是，还发现了许多重要社会活动的线索，像“全国联合进行会中国同盟会合办广告”、“南社第三次订正通讯簿出版”、“文美会事务所”地址等，无疑都是重要的史料。这些设计皆为弘一大师一人的手笔。

这些设计，都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特色。从画面上看，显示出中国古代石刻艺术、碑帖艺术对大师的影响，又借鉴西洋黑白画的表现手法。大师用墨笔勾画，画面注重黑白效果，显得雅观、大方，又韵味无穷；生动、活泼又带有古朴的民族特色。

当时（1912年）一般报纸尚无广告画，个别只刊出产品的商标，因此《太平洋报》的广告设计是具有开创性的。弘一大师是中国广告艺术设计的开创者。

图二　《太平洋报》版面选示，有陈师曾的画，有李叔同的题花设计

父亲获得了这一突破性的珍贵发现后，马上写出了长篇论文《中国近代美术的先驱者李叔同》。父亲决定交给中央美术学院院刊、在中国国内外都有影响的美术理论杂志《美术研究》刊登。为了怕这批宝贵的照片邮寄遗失，他不敢邮寄，亲自骑车到垂杨柳美院宿舍，送到主编佟景韩家中。不久，这篇重要文章，就在1984年第4期《美术研究》上发表了。弘一大师的广告艺术画，经过七十余年的尘封，重新呈现在人们面前。这是涉及重新改写中国美术史——中国工艺美术史的大事，当然给大家带来的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