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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年底，《文学周报》出版了《子恺漫画》。这是丰先生第一本漫画作品选集，到1926年1月，改由开明书店继续出版，但扉页和版权页均注明“文学周报社丛书”。

查阅1925年12月23日出版的第203期《文学周报》，发现“本期广告预告”一则：

“《子恺漫画》将于下星期出版了！”

广告所说的下星期，当是12月23日以后的一周内，即1925年年底的几天。

继而，于1926年1月17日出版的第208期《文学周报》上又见到一则“本期广告”。广告前半部是告知读者由俞平伯先生作诗，由丰子恺先生插图的诗集《忆》已经出版。广告的后半部则是关于《子恺漫画》的：

“期待《子恺漫画》诸君公鉴：《子恺漫画》已经出版。但为印刷装订所误，致形式不得精美。现经同仁议定，以为子恺君这样纯美的作品，却给她穿了一件不很像样的外衣，这就对不起艺术，应该重印才对。印刷局方面也表同意，所以要另起炉灶了。”

图一　丰子恺自己设计的第一本漫画集《子恺漫画》封面（1926年）

这则广告，使我们得到了这样一些印象：

第一，《子恺漫画》确实是在1925年年底前由《文学周报》出版了。

第二，由于“印刷装订所误，致形式不很精美”，决定“另起炉灶”重印。

当我了解到上述经过，再一次拿出自己珍藏的形式精美的《子恺漫画》（图一）欣赏时，深深地被感动了。

当时，是郑振铎先生邀约胡愈之、叶圣陶先生到丰先生家中去选画的。当他们拿到丰先生这批画作后，内心充满了“如占领了一块新地般”的喜悦，自然要给予最好的装帧。现在由于“印刷装订所误”，给纯美的画作“穿了一件不很像样的外衣”，深感“对不起艺术”，决定重新印刷装订。由此看出郑先生等前辈对丰先生艺术的看重，同时表现出他们对艺术严肃负责的态度。我又记起1978年3月29日访问叶圣陶先生，当他看到我带去的开明二版《子恺漫画》时，回忆说：

“编这个画集是费了点心思的。这个本子是不裁纸边的，特意挑选了米黄色的纸。这个本子现在很难得了，是最早的呢！值得保存哩！”

叶老的回忆，更为加深了我们的印象。中国出版史上的这段佳话，好像还鲜为人知，故此记在这里。

关于《子恺漫画》最初的版本，觉得有些问题还有待继续调查研究。例如，那本被郑振铎等先生视为“形式不很精美”的本子是否公开发行过，还是重印之后才公开发行？又例如，“另起炉灶”重印的一本，是否即1926年1月由开明书店出版，标明“文学周报丛书”的那本？我个人以为，从时间上看可能性极大。

据我自己回忆，过去曾在丰先生个人藏书中见过一本装帧较为简陋的《子恺漫画》，封面没有图画。印象中是最早的一本。这一版本上有六幅漫画在后来的画集中不见了。翻阅笔记本，它们是《马车》《、下午》《、团圆》、《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世上如侬有几人》（图二）、《眉眼盈盈处》。后来删去这六幅画的原因不明。如果这一本即是“形式不很精美”的最早本，可说是难得的“历史文物”了。如果这最早本没有公开发行过，那么，我见过的这一本当是出版社或书店送给作者丰先生的“样书”。如此，那丰先生这自藏本恐怕是“世间孤本”了。但愿它仍然安在世间。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花生米不满足》、《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瞻瞻的脚踏车》等漫画，脍炙人口，成为千古佳作。这些画，都是丰先生最早的一批作品，产生在上虞白马湖的小杨柳屋。

那么，丰先生的漫画，最早发表在什么出版物上呢？听闻是刊物《我们的七月》和诗集《忆》。跑了几家图书馆都不见踪影，最后在清华大学图书馆满足了心愿。

《我们的七月》、《我们的六月》（图三）是小刊物，分别于1924年和1925年出了两期，是朱自清、俞平伯、叶圣陶几个“五四”时期的文友为了发表自己的作品而策划出版的。钟情于《子恺漫画》的朱自清等人，自然忘不了拉丰子恺凑热闹，于是有了创刊号上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时间是1924年7月，也是《子恺漫画》第一次公之于世的时间。同时，刊物的封面也是丰先生所作，可以说是丰先生最早的封面设计。

朱自清和俞平伯是挚友，二人一南一北相互唱和。俞平伯要出版早期的诗集《忆》，朱自清介绍丰子恺为画插图，俞平伯欣然同意。《忆》出版于1925年12月，丰先生画插图18幅，其中8幅为彩色。这些插图的风格与丰先生同时期的漫画相一致，特别是描写童心的画幅（图四、图五）。

诗集文字由俞平伯自己手书，书后有朱自清手书长跋，加上丰子恺的画作，经过线装成册，真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记得在清华图书馆看到这个小诗集时，我深深地为它的艺术品位和所体现的友情所震撼！

为了了解当时的情景，我曾几次写信请教俞平伯先生，俞先生均有答复，说丰先生的漫画，最先发表的是1924年《我们的七月》。“那时我还不认识丰先生，他的画都是由朱先生转来的。”

记得在一次访问中，我与丰先生的长女丰陈宝女士（阿宝）讨论了丰先生早期的漫画。发现她与我有着共同的看法。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是丰先生最早期的漫画，即在上虞春晖中学小杨柳屋所作，得到夏丐尊、朱自清、朱光潜先生看重，后被郑振铎先生拿到《文学周报》发表的那一批。像《阿宝赤膊》、《花生米不满足》、《瞻瞻的脚踏车》、《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等等。这些作品，是丰先生对生活偶有所感，甚至连纸都来不及准备，顺手抄起烟盒纸、包装纸，信手拈来，一挥而就。不仅主题内容是有感而发，就连笔墨也是有感而发，完全是心态情绪的一种自然流露，其艺术品位很高。这些作品，别人很难临摹。而丰先生后来，特别是20世纪四五十年代和以后的作品，比之初期，就显得逊色一些。而那些最早期之作，后来经过作者反复临画，因事过境迁，当初的情绪已淡，也就难以再有当初的汁味了。艺术这东西确是非常奇妙的。

我流露了自己的看法，宝姐不仅没抱怨我对老师不敬，还表示了相同的看法。艺术之事见仁见智，我自己的看法不一定对。我说了大实话，想来九泉之下的先生也不会怪我的。

关于上虞春晖中学夏丐尊、朱自清、朱光潜和丰子恺之间的友谊以及他们之间的往来情景，我总感到像一首味道浓浓的诗。同样，丰先生在小杨柳屋的生活和创作，也像一首味道浓浓的诗。它们都像朱自清形容的《子恺漫画》，像吃橄榄似的，老觉着那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