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共同体的建立

作为欧洲建设的起步，欧洲委员会的成立未能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这就意味着欧洲建设要向前推进，必须另辟蹊径。此时，一位重要人物发挥了关键作用。他就是被称为“欧洲之父”的让·莫内。

让·莫内是一个真正的传奇人物。他于1888年出生于法国著名的白兰地酒产区克尼亚克（干邑）。他从未上过大学，却因推销其父亲生产的白兰地酒而在英国和美国建立起广泛人脉。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爆发，正在伦敦的莫内自告奋勇，向法国总理提议，并接受总理委托，同英国商谈签订了法英盟军海运合作的协定，这一协定对盟军的胜利发挥了重要作用。国际联盟成立后，他曾出任国联副秘书长。此后还曾一度担任过中国政府的财政顾问。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没有任何正式头衔，在华盛顿度过了两年。但这个战败国的公民却成了美国总统罗斯福最信任的顾问之一，并成为旨在更新美军装备的“胜利计划”的主要推动者。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认为，莫内为此做出的贡献使第二次世界大战缩短了一年。1945年，他向戴高乐将军建议，制定法国发展计划，被戴高乐任命为法国计划署首任高级专员。莫内计划成为法国振兴的象征。正是这样一个在重要历史关头发挥过特殊作用的人物，将在欧洲建设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基辛格在谈到莫内时曾这样说：“很少有人在世界史上发挥过像他这样的作用。”

欧洲一体化建设的真正启动，是法国外长舒曼于1950年5月9日在法国外交部向新闻界宣布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煤钢联营）的计划。这个计划被称作“舒曼计划”，而真正的倡导者和起草者是莫内。莫内在当年4月中下旬为此计划先后起草了九个不同的文本，可见其对此计划的重视。

虽然此前也有人提出在某些领域首先实现联合的建议，但莫内的计划与这些建议有两点重要的不同。首先，它将煤钢联营作为更广泛的一体化进程的第一步，这一进程将建立更全面的经济共同体，进而导致一个真正的欧洲联邦的建立。这反映出莫内关于欧洲建设的一个重要理念，即：“欧洲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通过一种总体建设来实现。只有通过首先在一些具体领域建立事实上的相互联系并取得成果，欧洲才能逐步建立起来。”另一点不同就是，煤钢共同体具有超国家性质，各成员国将与此有关的全部职能让渡于共同体，共同体设立一“高级机构”（Haute Autorité），其所作决定对所有成员国有效，各成员国均需执行。这样就迈出了欧洲联合走向真正联邦的关键一步。

选择煤钢领域着手开展联合，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煤和钢是两次世界大战中的重要战略物资，通过一个国际机构对其进行管制，将使得战争“不仅不可思议，而且事实上成为不可能”。而其现实意义，则是有利于实现法德两国的和解。二战后，法国仍视德国为敌，要尽一切努力阻止德国再度为害。德国重要煤钢产地鲁尔和萨尔被视为德国实现其强权意志的重要筹码，缺乏资源的法国一直想使这两地脱离德国而划归法国。法国的企图未能成功。冷战后，美国的政策转而促使法德实现和解。法国通过何种渠道才能利用德国富集的物资和资源，成为亟需解决的问题。法国想出的解决之道，是将德国问题“欧洲化”，即“将德国整合进欧洲”。这样，就既能控制德国的战争资源，又能使其资源为法国所用。对德国而言，在新成立的煤钢共同体中可以享有与其他成员平等的权利，从而实现它的一个重要诉求，因此，德国同样可以接受这一计划。这样，舒曼计划，实际上的莫内计划，既可实现法德和解，使两国经济由相互敌对变为相互补充，又可以使欧洲建设向前迈出实质性的一步。

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条约于1951年4月28日在巴黎签订，签字国为法、德、意、荷、比、卢六国。英国没有成为共同体成员国。这是因为英国在成立欧洲委员会的谈判过程中，排除了任何设立超国家机构的可能性，而此次舒曼和莫内明确要求，参与谈判者必须首先赞同超国家原则。英国不愿放弃任何一点主权，断然拒绝了这一条件。于是，只有上述六国成为欧洲一体化建设的创始国。

欧洲一体化建设的第一步取得了成功，然而，继而迈出的更重要的一步却遭遇了搁浅。1950年10月，舒曼计划提出仅几个月后，法国政府又提出了欧洲一体化的第二项计划。这项计划同样是由莫内提出并加以推动的，但被冠以法国总理普利文之名，被称为“普利文计划”。计划建议以煤钢共同体六国为基础，成立欧洲防务共同体，并在此框架内建立一支统一的欧洲军队。提出这一计划的目的，是要解决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即德国重新武装问题。

重新武装德国的问题是冷战刚开始时就已提出的。1948年1月，西占区美军司令就表示，如果德国不做出贡献，要想抵挡住苏联的进攻是不可能的。在苏联封锁西柏林时，美国更决意重新武装德国。但这一想法遭到法国的坚决反对。1950年6月25日，也就是在舒曼计划提出一个月后，朝鲜战争爆发。由此引发的国际紧张局势立即扩散到欧洲，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马上表示：“朝鲜发生的一切，也可能在德国重演，同样的命运在等待着我们。”重新武装德国再次被紧迫地提上日程。1950年9月，美国明确要求德国参与欧洲防务，并认为这在技术上是必不可少的。此时唯一对此持反对态度的法国，在美国强大的压力下，也不得不改变态度，但提出了建立一支有德国参加的欧洲军队而不重建德国军队的新方案。这便是普利文计划提出的背景和原因。

美国起初并不赞成这种做法，但在艾森豪威尔出任驻欧洲盟军最高司令后，美国改变了态度。当1952年11月艾森豪威尔当选美国总统后，他更成了这一方案的热情支持者。

建立欧洲防务共同体的谈判进行得十分艰难，因此拖延了不少时间，直到1952年5月27日，《建立欧洲防务共同体条约》才在巴黎签署。条约签字国为欧洲煤钢共同体六个成员国。英国没有加入，但表示十分赞成共同体的原则，将予以实质性的支持。签约前一天，美、英、法、德四国在波恩签订条约，同意自欧洲防务共同体批准之日起，恢复联邦德国主权。

但防务共同体条约签约后，批约却出了问题。防务共同体不像煤钢共同体那样容易实现超国家性。拟建立的欧洲军由约40个各1万3千人的师组成，着欧洲军服，但受驻欧盟军最高司令部指挥，即接受美国将军的领导。当德、荷、比、卢相继批准条约后，在提出此计划的法国，批约却受到了极大的阻力。阻力主要来自坚决反对德国以任何方式重整军备的法国共产党和一部分社会党人，以及以戴高乐将军为代表的传统民族主义者，他们担心置于美国领导下的这支军队并不是一支欧洲军队，也担心防务共同体的建立将使法国失去军事上的主权，从而失去自己的国防。1954年8月30日，条约在法国国民议会投票时遭否决。

条约被否决后，德国重新武装问题很快找到了替代方案，那就是：接纳德国（和意大利）加入本来为防止德国再次侵略而成立的布鲁塞尔条约组织，将该组织改名为西欧联盟，联邦德国可以拥有一支受控于西欧联盟的国家军队，并于1955年5月5日加入北约。对于法国否决防务共同体条约者而言，这一替代方案并不比被他们否决的方案要好些。更令人扼腕的是，原先根据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条约第16条和建立欧洲防务共同体条约第38条而起草的建立欧洲政治共同体条约，也随着后者被否决而胎死腹中。

欧洲防务共同体计划失败后，欧洲建设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必须予以“重新推动”。被称为“欧洲之父”的莫内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自1951年起担任欧洲煤钢共同体高级机构首任主席的莫内，于1954年底辞去这一职务，而以个人身份创建了“争取欧罗巴合众国行动委员会”。这一组织的主要使命，是要提出重新推动欧洲建设的新思路。鉴于防务共同体失败的教训，莫内认为，要在新的基础上重新推动欧洲一体化建设，必须避开像防务、军事这样的敏感领域，而选择更容易取得成功的经济领域。当然，许多人心里明白，欧洲建设最终仍将走到政治联盟这条道路上来。莫内和他的委员会为此提出了两项计划：（1）在非军事的原子能领域建立一个新的共同体；（2）使煤钢以外更广泛的经济领域实现欧洲化。鉴于防务共同体失败的教训，莫内认为，不宜强调新成立的共同体的超国家性质，因此，他和他的委员会建议，新成立的共同体不设煤钢共同体那样的“高级机构”，仅设一个执行委员会，而让部长理事会担负起主要权力机构的职责。

根据这些思路和建议，1955年6月1日至3日，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墨西拿举行了六国外长会议，审议提出的有关计划。这是欧洲建设历史上的一次重要会议。会议认为，“进入欧洲建设新阶段”的时机已经成熟，并责成比利时外长斯巴克领导的一个专家委员会研究提出一份初步报告。一年后的5月底，六国外长在威尼斯举行会议，审议斯巴克委员会提出的报告。正是在这次会议上，决定成立欧洲经济共同体（或称“共同市场”）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原子能联营）。六国随即就此展开谈判。

1957年5月25日，经过艰苦谈判，建立上述两个共同体的条约在罗马签署，被称为“罗马条约”。随后各国很快在年底前完成了批约工作。1958年1月1日，欧洲经济共同体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在布鲁塞尔成立。

欧洲原子能共同体的成立对欧洲而言是一个重大进展，因为它将负责协调成员国在非军事原子能这一最具发展前景的新兴领域的研究和技术开发，并在此基础上发展起一个欧洲原子能工业。莫内对此机构寄予厚望，法国也特别重视这一领域的进展。但这显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美国利用其巨大的影响力，使欧洲在这一领域的合作难以取得进展。为和平使用原子能，欧洲人必须建立同位素分离工厂，以生产用于核电厂的低浓缩铀，但同位素分离恰恰是美国垄断的领域。美国在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建议下，大幅下调了铀235的市场价格，从而使欧洲在这方面的努力变得没有意义。因此，欧洲原子能共同体基本上没有起到作用。

真正使欧洲一体化建设取得巨大进展的是欧洲经济共同体，其目的是最终实现成员国全面的经济一体化。为此，六国共同承诺消除内部关税壁垒，制定对外共同关税，协调社会和经济政策，努力推进资本和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但欧洲经济共同体的建立受到了来自英国的干扰。英国不愿加入欧洲大陆具有约束性的一体化建设中来，但又担心欧洲在没有英国参加的情况下联合起来，使英国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岛，因此，英国提议成立一个将共同体六国囊括在内的大自由贸易区，从而将欧洲经济联合扼杀在摇篮中。而此时的法国第四共和国正深陷于阿尔及利亚战争，对于是否放弃保护主义，开放边界，仍犹豫不决。戴高乐将军于1958年6月重返政坛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和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一起，坚决拒绝了英国大自由贸易区的建议，从而挽救了欧洲共同市场的选择。英国只得同欧洲其他几个小国成立小自由贸易区，即欧洲自由贸易联盟。美国人几经犹豫，决定支持欧洲共同市场，并于1961年4月要求英国提出加入欧洲共同体的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