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会议与和平条约

协约国赢得了战争，但战后的欧洲还需赢得和平。1919年1月18日，和平大会在巴黎召开，以商讨战后安排，起草和平条款。此次和会至少与1815年法国大革命后的维也纳和会同样重要。然而，这两次会议又有着重大的区别。巴黎和会是一次只有战胜国参加的会议，战败国，退出战争的俄国，以及中立国，都被排除在了战后重建和平的进程之外。这就意味着，这些国家，尤其是德国，必须接受胜利者“强加”的和平。另一个重大区别，是一个非欧洲国家——美国，在和会上发挥了主导者和仲裁者的作用。威尔逊总统提出的“十四点”原则成为确立欧洲战后和平的基础。德国是向威尔逊提出停战要求的，1918年10月4日起，也是他一个人同德国人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停战谈判。他决定亲自前往巴黎与会，以便和会的任何决定必须经过他的同意。这是美国历史上在任总统第一次离开美国国土，也是欧洲历史上欧洲人第一次不再是欧洲事务的主宰。尽管欧洲人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但四年大战已颠覆了欧洲的至高地位。

直至1919年6月28日和约在凡尔赛宫签署，谈判历时数月，共27个战胜国与会，包括那些虽宣战却基本未参战的拉美国家。全会仅举行了6次，主要事务最初由美英法意日各两名最高代表组成的“十人委员会”处理，继而精简为美国总统和英法意总理参加的“四人委员会”。因威尔逊拒绝意提出的要求，意总理奥兰多退出，会议遂完全由美国总统威尔逊、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和法国总理克雷蒙梭这三巨头操控。真正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是威尔逊和克雷蒙梭。这两人的性格与观念，尤其是诉求各不相同，甚至完全对立，因而使和会几乎变成了两人之间的一场决斗。克雷蒙梭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主要关注的是“胜利者的权利”，即惩罚德国，尽可能地获得法国的安全保障。威尔逊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所关注的是将民主原则应用到国际关系中，以建立普遍和平。他所建议的原则有十四点，但最主要的有两点：一是以民族为基础的领土调整，他认为，只要落实民族自决原则，就能消除引起战争的主要因素；二是建立一个“国家联盟”，由这个国际性机构确立所有国家都必须接受的国际化规范。克雷蒙梭虽不反对，却认为不能因为这几近乌托邦式的设想，而牺牲法国的安全。

经过无休止的争吵和艰苦的谈判，最终形成的条约体现了战胜国之间达成的妥协。战胜国与战败国签订了一系列条约。最主要的是与德国签订的《凡尔赛条约》，于1919年6月28日在凡尔赛宫的镜厅签署。在那里签署，被视为是法国对半个世纪前德意志帝国在此宣布成立的报复。此后，又于9月10日与奥地利签署《圣日尔曼条约》，于11月21日与保加利亚签署《纳伊条约》，于1920年6月4日与匈牙利签署《特里亚农条约》，于1920年8月20日与土耳其签署《色佛尔条约》。这些条约统称《凡尔赛条约》。

这一系列条约导致了欧洲版图的深刻变化。奥匈帝国不复存在。奥地利和匈牙利拆分为两国，奥地利部分被剥夺了四分之三的领土和人口，匈牙利领土减少到战前的三分之一。帝国治下各民族成为民族国家。罗马尼亚是获益最多的国家之一，它从匈牙利得到了特兰西瓦尼亚，从俄罗斯得到了比萨拉比亚。“大塞尔维亚”美梦成真，塞尔维亚与南部斯拉夫人定居的领土合并，成为南斯拉夫。波希米亚和斯洛伐克合并，成为捷克斯洛伐克。统治欧洲多瑙河地区数个世纪之久的哈布斯堡王朝从此灰飞烟灭。

另一个寿终正寝的帝国是曾雄踞欧亚非三大洲交汇处近千年的奥斯曼帝国。1912年已不得不放弃在欧洲的几乎全部领土的奥斯曼帝国，又于1920年失去其在亚洲领土的四分之三。在奥斯曼帝国的废墟上成立了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外约旦等国家，但被新成立的国际联盟分别交由英、法两国托管。新成立的土耳其共和国的领土收缩到了安纳托利亚高原地区。

如果说，以上两个帝国，一个被肢解，一个已消失，那么，另两个帝国，即俄国和德国，帝制不再，国家仍在，却失去了大片领土。

俄罗斯失去了两个世纪以来被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女皇等历代沙皇开疆拓土向西争夺来的所有土地。波兰被重建，并向东延伸，占据了原属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大片土地。芬兰获得独立。俄国从瑞典得到的波罗的海沿岸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三省也分别独立建国。再加上被罗马尼亚占去的比萨拉比亚，俄国领土大大向东退缩，失去了西部300至500公里的战略纵深。1922年，俄国苏维埃政府承认失去领土，并与波兰及波罗的海三国缔结和约。

德国是四个帝国中领土损失最少的。它失去了七分之一的领土，以及所有殖民地。德国是四个帝国中唯一的殖民国家，其殖民地被法、英、日本、南非所瓜分。在欧洲，德国将阿尔萨斯和洛林交还法国，莱茵河西岸的德国领土由战胜国占领15年，东部波兹南大部分地区割让给波兰，并在德国领土上划出一条“波兰走廊”，给波兰一条通往波罗的海但泽市的通道，德国本土因此与东普鲁士一分为二。

就这样，通过《凡尔赛条约》，欧洲大陆上的四个大帝国消失了；一些新的国家诞生或重建了；一些国家面积缩小了，一些国家面积扩大了。1914年的欧洲有18个国家，而战后，增加到26个。这无疑是继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和维也纳和约以来，欧洲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领土变更，也是欧洲民族主义运动和民族国家建设进程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威尔逊和克雷蒙梭在和会期间的争执也有了结果。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部分东西。1919年1月25日，和会同意建立国际联盟的原则。这是威尔逊总统梦寐以求的，甚至也是他促使美国参战的一个主要原因。他不相信欧洲的势力均衡，而要用一个国际性的联盟来管理国际关系，维护世界和平。为使他的设想被和会接受，他作出了多方面的妥协和让步。如他允许日本继承德国在中国的利益，就是为引诱日本人接受这个联盟。

对德和约体现了法国要德国付出代价，并确保法国安全的意志。和约加入了战争罪条款，宣布德国对发动战争负责，要求德国对协约国政府和人民因战争而遭受的全部损失支付赔款。除承受领土损失外，德国军队要减至10万人，不得重建总参谋部，取消普遍兵役制，削减海军，取消空军；整个莱茵河西岸和东岸50公里内的领土成为不设防区，不得有任何军备和防御工事，以防备德国再次侵略法国。

经过艰苦谈判达成的和约，却并不能使任何一国感到满意。因为老问题并未完全解决，又出现了不少新问题，欧洲形势仍处于紧张之中，分裂并未消除。

导致紧张的第一个原因，是领土划分问题。欧洲许多国家存在多民族混合的情况，如每个民族都拥有一个独立国家，欧洲必然形成“巴尔干化”格局。的确，欧洲的新版图是迄今为止与民族分布状况最接近的版图。然而，这样划分出来的国家中仍存在相当数量的少数民族。战前，欧洲少数民族人数达6000万人，战后减至3000万人，但却不一定仍是原来那些人。一些新的少数民族，如捷克斯洛伐克的德裔苏台德人，原来是统治民族，现在却成了被统治民族。这种情况很容易导致新的矛盾和冲突。一些地区的划分仍存在争议，不少国家，特别是法、俄、匈、保等国，要求重新修订条约。

导致紧张的另一个原因，是战争赔款问题。这是和会上争议极为激烈的一个问题。英法要求德国赔偿战争的全部损失，威尔逊反对这样做，但作出了相当大的让步，同意协约国退役军人及其家属的抚恤金由德国承担，这就使德国赔偿数额增加了几乎三倍。而且条约中没有规定赔偿的合理数额和年限，等于给德国开了一张也许要几代人来偿付的没有限定数额和期限的账单。直到1921年，才确定德国的战争赔款为1320亿金马克，分30年还清。这给德国与欧洲国家之间的关系留下了祸根。

而且，威尔逊总统一心一意建立起来的国际联盟，并不能担负起和平组织者的使命。由于力主孤立主义的美国参议院的否决，美国没有批准《凡尔赛条约》，也就未能加入国联。俄国以及战败国一开始也未能加入。因此，实际上，国联只是一个战胜国的俱乐部，不可能享有威尔逊所期望的那种道义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