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

战争就这样爆发了。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生动地描绘了当时充满民族主义激情的人们是如何兴奋而又喜悦地迎接这场战争的：“街上满是游行队伍，旗帜、彩缎和音乐无处不在，年轻的新兵胜利前进，他们脸上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神情”，“他们发自内心地惟恐错过这个最奇妙最激动人心的生活经历。”

当时，人们都认为，这将是一场短暂的战争，只需几周，最多几个月，就将结束。因为，自从拿破仑战争以来的一百年中，欧洲再没有发生持续几年的战争（19世纪历时最长的战争是美国南北战争，一场历时四年的内战；英国同布尔人的战争历时三年，但发生在非洲）。交战国参谋部制订的作战计划也都立足于速战速决。德国的计划（“施里芬计划”）设想用六周时间赢得同法国的战争，俄国也期望俄军“压路机”式的推进能尽快解决东线的战斗。

然而，战争却持续了下去。几个月过去了，交战的任何一方都未能取得决定性优势，更不用说赢得胜利，结束战争。西线德军进展神速，已推进到巴黎外围，即将赢得普法战争后对法国的又一次决定性胜利。然而，9月份的马恩河一役中，法军出人意料地扭转颓势，不仅最终阻止了德军，而且将其驱退数英里。在东线，俄军进展顺利，推进到东普鲁士，却在坦能堡战役中遭到惨败。

由于无法打破战争僵局，双方形成对峙，交战各国不得不修订作战计划。运动战变成了阵地战，双方拉开战线，形成了一条绵延数百公里的基本固定的前线。在西线，从北海延续到瑞士边界；在东线，从波罗的海延续到喀尔巴阡山脉，数百万士兵聚集在这两条战线上。在西线，为准备过冬，双方挖起了战壕。从此，便在纵横交错的战壕里，打起了消耗战，又称堑壕战。在东线，地形不利于堑壕战，俄国也无力支撑大规模的防御性行动，故而双方的战争更具攻击性，也更变幻莫测。俄国经受了巨大的伤亡，但在两年多时间内，将德军吸引在东线，从而削弱了德军在西线的力量。

战争时间的延长导致了战争空间的扩大。这场战争一开始，其规模就令人惊讶。协约国一方先后投入战争的有：塞尔维亚、门的内哥罗、俄国、法国、比利时、英国以及英、法两国的殖民地，其中欧洲国家的人口达2.4亿之多。同盟国为奥匈帝国和德国，人口1.2亿。协约国拥有绝对人口数量的优势，但各国能够动员的力量和资源悬殊不一，且分为互不相连的东西两线；而同盟国尤其是德国军队却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在调动兵力和协调作战方面享有明显优势。这样，从战争一开始，欧洲的五大强国，即德、奥、俄、法、英，就全都投入了战争，这种情况是自1815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不仅如此，由于种种因素，战争很快扩展开来。为获取力量对比的优势，两个阵营都积极争取未参战的中立国，迫使或引诱其加入本阵营。一些中立国迫于国内舆论的参战呼声，以及出于若不参战就不能瓜分胜利果实的考虑，逐渐投入了战争。

在欧洲，最早投入战争的中立国是奥斯曼帝国。它于1914年11月加入同盟国并不令人吃惊，因为它早已是德国经济帝国主义扩张的场所，它的陆军和海军也是在德国军官领导下重组的。它的参战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博斯布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被封锁，俄国与西方盟友间的海上联系被切断，不再可能接受西方盟友的物资援助。另一后果，是战争蔓延到了亚洲，中东地区站到了德奥阵营，使同盟国形成了从西北的北海到东南的波斯湾这样一个庞大的集团。

1915年5月，意大利参战，但它没有参加同盟国，而是在英法允诺它战后收复意大利“失土”的条件下，站到了协约国一边。这样就在东阿尔卑斯山开辟了一条新的战线，原来只在东线与俄国、塞尔维亚作战的奥地利，必须同时在西线与意大利作战了。

此后，保加利亚于1915年10月加入同盟国。罗马尼亚、希腊、葡萄牙于1916年以后相继加入协约国。到1917年，除了瑞士、北欧诸国和西班牙，欧洲所有国家都投入了这场战争。欧洲国家在非洲的殖民地也跟随宗主国参战，不仅提供了大量兵员，而且也成为战场，英法军队先后占领了德国在非洲的全部殖民地。在亚洲，日本为实现自己的侵略野心，在1914年8月就向德国宣战，夺取了德国占据的中国山东领土。1917年6月，中国宣布参战，向协约国提供了大批劳工。美洲共有11国宣布参战，但大多只具象征意义，无法改变力量对比。

这样，包括英国自治领在内，共有35个国家投入这场战争。各大洲都被卷入了战争，涉及几亿人口，这在人类历史上是第一次。这样一场战争必然具有与传统战争不同的某些新的形态和特点。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面战争，或称总体战。首先，兵员动员的规模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1812年，拿破仑动员60万军队开进俄罗斯，已令人震惊不已。而此次战争的参战人数高达几千万。法国当时人口4000万，动员了850万人，即每5个人就有1人上前线。德国动员人数高达1400万。

其次是发动整个社会确保前方的物资和军火供给。到1914年秋，各国指挥部最大的担忧，不是防线被突破或前线兵员不足，而是军火储备的枯竭，因为谁都没有准备打持久战，进入秋天，军火就要供应不上了。因此，必须尽快建立新的兵工厂，尽快招募工人。由于男丁基本已派上战场，招募到的大多是妇女，一些关键岗位的技术员工则需紧急从前线调回。在组建这样一种战时经济的过程中，政府在组织、监督、规范和分配等各方面都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公权力大力介入，对整个经济、社会活动实施控制的做法，对欧洲战后发展将产生深远影响。

此外，这场战争不仅采用了数十种新式武器，还采取了新的战争形式。心理战是一种重要方式，这包括通过宣传手段防止对战争的厌倦情绪，也包括通过对敌方首都或不设防城市的狂轰滥炸，打击敌方的士气，等等。另一种重要方式，是经济战。英国利用其海上优势，对同盟国特别是德国的港口实施封锁，试图从海上切断对方的原料供应，以窒息其经济，迫使其投降。实际上，这也的确造成了德国可怕的饥馑和困境。拥有U型潜水艇的德国，则以潜艇战予以回击，宣布对英国实施封锁，并击沉任何向英国运送战争物资或商品的船只。战争越来越走向极端。

到1917年，战争已进行三年之久，但似乎仍陷于无休止的僵局之中，交战双方伤亡惨重，物资消耗巨大。在前一年德军向法军发起的凡尔登战役中，双方伤亡人数超过100万人。在英国为减缓法军在凡尔登方面的压力而发动的索姆阿战役中，第一天英军就伤亡5万7千人，整个战役中德军损失50万人，英军损失40万人，法军损失20万人。双方已到精疲力竭的境地，似乎出现了各种可能：媾和，停战，或一方投降。

然而，此时发生了两件改变历史的重大事件，一是俄国爆发革命，二是美国宣布参战。

1917年俄国爆发的两次革命使力量对比发生了不利于协约国的变化。二月革命（公历3月）推翻了沙皇统治，自由主义者控制的新政府不顾民众对战争的厌倦，宣布将遵守国际承诺，将战争继续进行下去。十月革命（公历11月）使布尔什维克党掌握政权后，列宁领导的苏维埃政府于12月与德国停战，于次年3月3日与德国单独媾和，签订“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和约”，俄国让出波兰、乌克兰、芬兰和波罗的海诸省，德国获得了俄国34%的人口，32%的耕地，54%的工业企业和89%的煤矿。

俄国作为主要交战国退出战争带来两大后果。首先是军事上的后果，德国得以将东线部队全部调往西线，使法英承受了更大压力，能坚持多久成为问题。另一方面是政治上的后果，那就是为反战树立了榜样。在法国、意大利等国，一部分原先支持战争的政治力量，特别是社会党、工会等，此时为了实现和平，再次发出了“革命的失败主义”的声音。在法国，出现了兵工厂的罢工，前线士兵的哗变，以及一些政治人物要求通过谈判实现“没有胜利的和平”的呼声……克雷蒙梭出任法国总理扭转了这一局面，法国决心将战争进行到底。在克雷蒙梭坚定的领导下，法国在1918年3月至7月顽强地抵御住了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这两位德国最优秀将领所率领的德国军队的疯狂进攻。

1917年对协约国而言是灾难性的一年，但美国向德国宣战却促成了振奋人心的事态发展。美国对于这场战争的态度经历了一个变化的过程。1914年战端初起之时，威尔逊总统即宣称，美国人不仅在行动中，而且在心底里，都应对战争双方保持中立。即使在1915年德国潜艇击沉英国客轮“卢西塔尼亚号”，造成一百多名美国乘客死亡的情况下，美国仍坚持了中立态度。1917年1月22日，威尔逊总统还建议交战双方达成“没有胜利的和平”。然而，2月1日，德国宣布展开“无限制的潜艇战”，击沉敌国和中立国所有船只，并在此后击沉了几艘美国商船。直到此时，威尔逊总统才于4月2日敦促美国国会对德宣战。4月6日，美国宣战。

无疑，美国的宣战给协约国恢复因俄国退出战争而打破的力量平衡，乃至赢得战略优势，带来了希望。然而，美国人真正参战仍需时日，因为美国需要组建起新的军队和军工业。直到1917年秋，第一支美国部队才抵达欧洲，1918年夏，美国军队才大规模参战。

打着确保世界民主和安全的旗号参战的美国，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和利益而投入大战的。威尔逊总统决心在这场大战中扮演仲裁者的角色。1918年1月，威尔逊阐述了美国的战争目的，即著名的“十四点”，他要迫使德国，继而也迫使协约国接受这十四点原则。

此后战局的发展已无悬念，德国的盟国相继签署停战书，或退出战争。在11月9日德皇被迫退位后，11日，新成立的德意志共和国在停战协定上签字。

战争就这样结束了。交战国为这场战争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战争造成的死亡人数超过1000万，其中德国204万，俄国180万，法国130万，奥匈帝国110万，英国75万，意大利67万；伤残人数逾2000万；战争费用高达3320亿美元；战争造成的破坏之巨，难以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