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时代

法国大革命并非一场纯粹法国的革命，应当将其置于更为广泛的社会变迁的背景中去加以考察。

法国大革命之前发生的最重大事件无疑是1776至1783年的美国革命。这场揭开了“革命时代”序幕的革命的爆发，与英法两国的殖民地战争有着直接的联系。1756至1763年，英法两国为争夺对新大陆和印度的控制权，在欧洲、北美和印度展开了大规模的战争，史称七年战争。战争的结果是英国将法国从北美和印度赶了出去，法国第一个海外殖民帝国灭亡，英国从此确立了在海上航行和世界贸易中的统治地位。

为应对七年战争造成的财政困境，英国国会通过法案，增收新税，并要求北美殖民地分担帝国税负，用以支付防卫这些殖民地的费用。但殖民地居民认为无论英国国王还是国会都无权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他们在英国国会中并无代表，“无代表即不纳税”。于是他们开始抵制英国商品，组织抗议活动，袭击英国官员，并终于在莱克星顿打响了反抗英国统治的第一枪。

然而，真正拉开美国独立战争序幕的，是1776年7月4日第二次大陆会议发表的《独立宣言》。这份深受启蒙主义政治思想影响的宣言由托马斯·杰斐逊起草，它宣称，“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它强调，政府的权力来源于“被统治者的同意”，“当任何形式的政府侵犯了个人权利”，“人民就有权力改变或废除它，并建立一个新的政府”；它还宣布，美洲殖民地要“成为自由、独立的国家，废除向英国王室效忠的全部义务”。

美国革命具有双重意义。首先，这是世界历史上殖民地的第一场独立战争。此后，无论是19世纪西、葡殖民地，还是20世纪亚、非殖民地的独立战争，都可溯源于这场开历史先河的战争。起义之火很快燃遍北美英属十三个殖民地，来自弗吉尼亚的华盛顿（1732-1799）以大陆军总司令的身份主导了这场独立战争。战争初期，英军优势明显，但美洲起义者源源不断地得到国际援助，不少国家都希望通过帮助英属美洲殖民地独立，报曾被英国打败之仇。刚刚在七年战争中惨败的法国自然支援最力。从独立战争一开始，法国就向起义者提供武器和资助，一些年轻军官还渡过大西洋，到美洲同大陆军并肩作战，其中最著名者，就是后来在法国大革命早期发挥过重要作用的拉法耶特（1757-1834）。1778年，法国向英国宣战；1779年，荷兰和西班牙向英国宣战；1780年，俄国倡导组织武装中立同盟，支持美洲起义。1781年，法国舰队在弗吉尼亚附近海域获胜，迫使英国在约克镇投降。经过两年谈判，战争各方于1783年签订《巴黎条约》，英国同意美洲殖民地独立。

美国革命的另一重要意义，是美国的“建国之父”们在国家机制方面的创新，他们建立起了世界上第一个反映启蒙思想原则的政权。1787年9月17日通过的美国宪法，建立起了以乔治·华盛顿为首任总统的联邦共和国——“美利坚合众国”。这部宪法虽然后来几经修订，但迄今仍在实行。宪法强调个人权利，将联邦政府建立在人民主权基础上，并确定了联邦政府与各州权利平衡原则，以及严格的三权分立体系。

当时欧洲的知识分子大多认为，美国人是在实现启蒙运动的理想，是在创造一个更自由、更美好的社会。法国人更把美国的这场革命看成是自己对英国的胜利，也是法国启蒙思想的胜利。然而，正如一位历史学家所指出的那样，法国人没有意识到，“这场战争所带来的债务和被美国革命激发起来的思想，很快就会回过来像幽灵一样缠住法国君主”。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美国独立战争引发了法国革命。”

美国革命无疑对欧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连英国众议院都发出了支持北美起义的声音，后来激烈反对法国大革命的柏克，就曾是起义者的坚定支持者。似乎是呼应着美国革命，欧洲在同一时期，也发生了一系列动乱和革命。18世纪80年代，英国发生社会政治动乱：工人破坏机器，农民爆发起义，政治上也出现了激进倾向的躁动；爱尔兰发生反抗英国统治的动乱。1783至1787年，联合省（荷兰）爆发严重而持续的动乱，民众的改革要求爆发为公开的起义，最终在普鲁士的干预下，动乱被平息下去，而这场干预也成了1792年普鲁士和奥地利干涉法国革命的预演。奥属尼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发生反抗奥地利王室的起义。甚至日内瓦也发生了带有革命性质的动乱。因此，在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前，几乎整个欧洲都笼罩在动荡与革命的气氛之下。这表明，整个旧制度出现了危机，其机制和体制已经不能适应当时人们新的要求和理想。正因如此，一些历史学家强调，当时发生的是一场“大西洋革命”或“西方革命”。

那么，为什么1789年会在法国爆发一场“大革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