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与入侵

马克·布洛赫说：“在西欧所有的敌人中，伊斯兰世界实际上是最不具威胁性的。”的确，涌入欧洲的一波波移民迁徙浪潮造成的灾难，远比零星出现的几股伊斯兰入侵者的威胁严重得多。

从罗马帝国消亡到公元1000年左右，西欧一直受到迁徙民族的入侵和袭扰，这使其陷入了普遍的无政府状态。原先的罗马帝国成了一片废墟，帝国的政治结构消失，城市文明解体。在这种无政府状态下，死亡的人数甚至超出了战争时期。罗马时期，高卢人口约1000万人，到7世纪墨洛温王朝时，却只有300万人，人口下降了70%。在此期间，并未发生大规模的战争或流行病疫。人口的急剧下降主要是由政局的极度动荡、安全保障的全然缺失以及饥馑造成的。

5-11世纪对于欧洲的形成具有决定意义。这一时期的蛮族入侵给欧洲留下了深刻的印迹，入侵各族在欧洲大陆的定居，对后来欧洲国家和地区的形成有着直接的影响。这从今天欧洲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名称和使用的语言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

法兰克人是一个日耳曼部落，他们占据了高卢，后来这里成了法兰西，尽管这里的人口基本上仍以凯尔特人为主，讲的是拉丁语。另一支日耳曼人——盎格鲁-撒克逊人进入了大不列颠，由此诞生了英格兰，即“盎格鲁人之地”，而英语（盎格鲁语）实际上是一种拉丁化了的日耳曼语。一些大不列颠人，为了逃避撒克逊人，跑到了高卢西北部，建立了小“不列颠”——布列塔尼，那里的人今天讲的是布列塔尼语，即高卢语。阿勒曼尼人的名字留给了德国（拉丁名称是Allemagne）。勃艮第人（Burgondes）的名字留给了勃艮第。伦巴德人（Lombards）的名字留给了伦巴第（Lombardie）。

当日耳曼人入侵并占据欧洲西部时，斯拉夫人占据了欧洲东部，他们把自己的语言带到了直至波希米亚的东部欧洲。在东欧，匈牙利的名字与匈人（Huns）有关，保加利亚的名字与来自亚洲的保加尔人有关。

在入侵的蛮族中，还有一支值得关注，那就是8-11世纪期间劫掠欧洲海岸和内陆的维京人，或称“诺曼人”，即“北方人”。他们是海上民族，欧洲历史上许多重要事件与他们有关。他们使用的“蛇头船”，是在地中海帆桨船基础上加以改造的当时最先进的船只。维京人分为三支：瑞典人、丹麦人、挪威人。

瑞典所面对的是一片广阔的陆地，他们溯江而上，侵入欧洲内地。瑞典人当时被叫做罗斯人（Rouss），他们把自己的名字留给了俄罗斯。俄罗斯是东斯拉夫人建立的国家。据记载，862年时诺夫哥罗德的斯拉夫族群发生争执，邀请维京人的一支瓦良格人（即罗斯人）来治理他们。罗斯人的首领罗立克率队征服了诺城及其附近地区。罗立克及其继承者建立了罗立克王朝，此王朝的继任者奥莱格于882年迁都基辅，建立了基辅罗斯。罗斯人一词后来逐渐变为东斯拉夫人的通称，也是俄罗斯一词的来源。

丹麦人在欧洲历史上也有重要地位。他们一路向南，在高卢西北的诺曼底定居下来。诺曼底意为“北方人的土地”，这是加洛林王朝的一位国王于911年以条约形式让与他们的。今天诺曼底的一些地名仍保留了丹麦文的痕迹。皈依了基督教并学会说法语的丹麦人（即诺曼底人），于1066年在诺曼底公爵威廉（法文为纪尧姆）的率领下征服了他们的远亲盎格鲁-撒克逊人占领的英格兰，在那里建立了诺曼底王朝。后来，另一批诺曼底人通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来到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南部，在那里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尽管这一王国今天不复存在，但其在欧洲历史上的作用不容低估。十字军东征时，这些勇敢的诺曼人还成了基督教远征军的先锋，一路打到耶路撒冷。这批维京人还在欧洲大陆乘船沿江沿河而上，一路劫掠财富，尤其是教堂和修道院的财富。但他们把劫掠来的财富重新投入了流通。布罗代尔认为，他们这样做，激活了自罗马帝国灭亡后因为是贵金属而不能流通、闲置不用的资本，对衰退中的西方经济的复苏起到了一定的刺激作用。

贝叶花毯（局部），约1080年，英王哈罗德向诺曼底的威廉公爵宣誓效忠，然后归航英格兰

挪威人所面对的，既不是俄罗斯，也不是欧洲大陆，而是辽阔的大西洋。他们向北，从一个岛向另一个岛航行，成功地统治了大洋。865年，挪威人登上冰岛，那里是希腊罗马航行家曾经到达却未居留的地方。挪威人带来了高卢的奴隶，今天的冰岛人就是他们的后代。982年，一位叫做“红发埃里克”的挪威探险家从冰岛出发航行，发现了一大片土地。他将几百户家庭带到那里，并将这片土地取名为格林兰（“绿色的土地”）。之所以起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当时这里确实是一片绿色。那时的气候要较今天温暖得多，正值专家们所说的中世纪“最适宜的气候”，维京人在这里养牛，收割牧草。后来，气候变冷，维京人难以在岛上生存，才撤出该岛。

从格林兰岛出发，维京人又来到了北美洲圣洛朗港湾的拉布拉多，或许还到达了加勒比海。16世纪时，当西班牙征服者科尔特斯来到阿兹特克帝国首都墨西哥城时，就听说，在他们到来的很久之前，有过一些金发高个儿的水手“乘着蛇头船”来到这里。可以肯定，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五个世纪前，挪威人就已经发现了美洲。他们虽是优秀的航海家，却对地理知识不甚了了，他们只看到了美丽的海岸，却看不到海岸后的整个大陆。因此，他们的发现未起到任何作用。然而，航行者们的航行故事乃至路线，会通过当时的“波托兰海图”（Portulans，在实际航海中制作的海图）代代相传，哥伦布或许看到过这样的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