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之间的交互影响

从亚历山大远征东方，到罗马帝国最后消灭托勒密王朝，历经约三百年。这一时期，西方史称“希腊化时代”。这一称谓其实并不确切，因为它只强调了希腊文化向东传播这一面，而忽略了西方在这一时期同样受到东方深刻影响的一面。这样称呼不过是约定俗成。

在这一时期，希腊文化传播到近东，其影响扩及印度河流域。希腊文化与当地文化交融，形成希腊化文化。希腊文化与印度佛教文化融合形成的犍陀罗艺术，便是其代表之一。希腊语也传播到大部分地中海地区，成为那里的通用希腊语柯因内语。

然而，在希腊化时代的三个世纪中，如果埃及，特别是埃及的亚历山大城，没有成为古典文明的一个伟大中心，昙花一现的亚历山大帝国可能不会成为世界文明史上的一个大事件。因为，托勒密王朝的埃及，在希腊文明的传承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媒介。正是在托勒密王朝的首都亚历山大城，实现了三大具有历史意义的相逢：古希腊同世界最古老国家埃及的相逢，罗马人同希腊文化遗产的相逢，希伯来民族与文化同希腊民族与文化的相逢。

亚历山大城成为托勒密王朝的首都，意味着埃及这个文明古国向地中海世界敞开了大门。希腊本土衰败后，大批希腊人迁往中近东各地，亚历山大城同样聚集了不少希腊人。他们在那里从事各种活动，西方世界的经济文化中心逐渐转移到那里。亚城成为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城市，人口最多时达百万人。各色人等在此相汇：埃及人、希腊人、马其顿人、波斯人、犹太人、叙利亚人、阿拉伯人等等。亚城还成为当时无可匹敌的商业中心，来自地中海、非洲东部、阿拉伯和印度等地区的货物在此流通。诗人、哲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数学家等，也被吸引到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当时最著名的博物馆和图书馆，图书馆内藏有七十万卷手写或手抄书卷。尽管此时的雅典仍是哲学的中心，但亚城已成为希腊化世界最辉煌的文化中心，尤其是科学发展中心。

亚历山大图书馆还起到了未曾预料的重要作用。当时图书馆不仅藏书，而且雇佣了大量抄写员誊抄原稿销往各地。公元前48年，图书馆和博物馆在罗马内战中被凯撒大帝一把火烧得精光，许多珍贵资料化为灰烬。但当时埃及人的一种做法却使相当一部分古籍在后来的统治者罗马人的手中得到了保存和流传。销往各地特别是埃及内地的手抄本，是抄在莎草纸卷上的，埃及人往往把这些莎草纸粘贴成棺材，并将莎草纸卷成团垫平尸体，而炎热干燥的沙土极有利于保存这些载有典籍的莎草纸，所以在亚城图书馆被焚毁后，古希腊的大量典籍得以通过希腊——亚历山大城——埃及墓穴这一渠道保存并流传下来。

拉奥孔父子，约公元前175——前50年，大理石群雕

托勒密王朝的首都还经历了一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相逢。众所周知，希伯来民族与埃及之间的关系往往是悲剧性的（见《圣经·旧约》“出埃及记”）。但是，这时希伯来犹太人来到亚历山大城，却遇到了希腊人和希腊文化，犹太人与希腊人的语言和思想因此有了直接的接触。不仅《圣经·旧约》在这里被译成希腊语（“七十士译本”），而且，《圣经·新约》就是用希腊语写成的。基督教在形成的过程中受到了希腊哲学思想的深刻影响。在罗马帝国时期，亚城的基督教团体也是最活跃的组织之一。

希腊人带来了科学、艺术和文化，他们也在这里发现了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国家治理观念与实践：全能的君主。其所以全能，不仅因为他拥有极为有效的行政体系，尤其是财政、税收制度，还因为他是神在人间的代表。这种观念对西方同样颇有吸引力。亚历山大就自称是宙斯之子。而且，所到之处，他还自诩为当地至高神的代表，当上了埃及的法老和波斯的大王。希腊士兵不愿继续跟随亚历山大征战，也是因为不满于他身穿波斯服，行东方君主朝仪。后来希腊化王国的统治者，也大力推行将国王视为神明或神的代理人的东方崇拜，托勒密王朝的马其顿国王不仅享有法老的神圣称号和权力，而且他的雕像还要被保存在埃及的神庙中。后来，当公元1世纪的罗马政治家想要找到一种能够替代共和制的新制度时，东方帝国便是他们现成的榜样。可以说，东方的政治观念通过罗马帝国传入西方并一直延续到欧洲17世纪君权神授的君主国。

希腊与东方的这种结合，是亚历山大大帝所期望的。亚历山大钟爱希腊文化，也认同、接纳他所征服地区的文化。他梦想着要实现东西文化交融的“世界帝国”。他把希腊文化注入亚洲的一个具体行动，就是在他征战沿途建立了众多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亚历山大城”。还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公元前324年，在同一天里，他不仅娶了波斯的一位公主，而且还为手下的八十名军官和一万名士兵举办了与东方女子的集体婚礼。虽然亚历山大一死，军官们便纷纷休了他们的妻子，但亚历山大东征所形成的不同种族的融合和不同文化的交汇，却在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应当指出的是，当时希腊文化的影响只限于希腊人居住的城市，除了少数上层人士，广大农村，甚至许多城市的大多数民众，仍继续说自己的语言，信自己的神，希腊文化没有扎下根来。因此，中世纪时穆斯林征服者一到，很快就扫荡了希腊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