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抽象主义的反动——波普艺术中的具象

上世纪50—60年代，波普艺术作为一种美术思潮和流派，开始在欧美流行。它的主要发生地是英国和美国。“POP”这个词最初是由英国美术家L.阿洛威所使用，是指那些由大众传播媒体创造出来的艺术品，也是大众艺术(Popular Art)一词的简称。最早的波普艺术品被认为是英国画家理查德·汉密尔顿(Richard Hamilton)1956年制作的一幅小型拼贴画，题为《究竟是什么使得今日的家庭如此不同，如此有魅力?》，这幅作品如今已成为现代艺术史上的拼贴名作，极具感染力。

波普艺术是对抽象表现主义和后绘画性抽象的悖逆。波普派认为，抽象主义把艺术带进主观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境地，使艺术与生活脱离。在战后，抽象主义逃避城市文明的压力，对机械化的、非人性的消费文明持否定的态度。波普则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他们要面对生活，面对机械文明和消费文明，主张艺术家应该把所见、所知的生活环境，以大家熟悉的形象表达出来。1961年在英国举行了“当代青年美术展览”，参加展出的多为波普派画家。1962年在美国纽约又举行了一次重要的展览，叫做《新现实主义展览》，一些英美知名的波普艺术家，有代表性的法国新现实主义者，以及一些从意大利和瑞典来的艺术家都参加了展览。当时“波普”这个词还没有得到一致公认，它和欧洲新现实主义的关系也不太明确，但是艺术家们的这些作品却有着共同性，即有着与抽象表现主义者、不定形艺术相反的主题。

波普艺术对抽象艺术的反动，我们都很明了，它的确是一个事实。然而，在很多人看来，波普艺术与写实艺术即具象艺术的重兴却似乎是两回事，但是实际上它们之间是有密切关联的。1957年汉密尔顿写的波普的必要条件的第一条就是“通俗的(为广大观众设计的)”，这个要求注定了它的具象性。H.阿纳森在他的《西方现代艺术史》中就说过：

“我们必须讨论一下装置艺术、偶发艺术、波普艺术和新现代主义等流派相互关联的一些发展。它们之间的界限很不明显（有时甚兰至它们的含义也不明确），但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的趋势，都属于视觉和触觉的世界，这是一个物体的世界，一个日常生活事件的世界，以次来作为创作活动的基本素材。因此，它们对所有的抽象形式，是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别看它们经常大量地依赖抽象艺术的成就。”(8)

再让我们来看看汉密尔顿给“POP”艺术下的定义：通俗的（为广大观众设计的）短暂的（短期方案）易忘的(可消费的)低廉的大量生产的年轻的(对象是青年)机智诙谐的性感的诡秘狡诈的有剌激性和冒险性的大企业式的……我们不难看到，汉密尔顿的作品虽然使用的都是具象的现成物，但是他的目的是趋向于大众的通俗，以及艺术可以消费这个观念，因此与其说它是从形式上对抽象艺术泛滥后的反抗，不如说它是在艺术观念上，借流行来反讽当时的社会思潮更为恰当一些。汉密尔顿是马塞尔·杜尚的门徒，杜尚的反艺术哲学以及小便器、长胡子的蒙娜丽莎那样的惊世骇俗的艺术实践，无疑对汉密尔顿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因此他的本意仍是在反艺术，对抽象艺术并没有反抗的意思。阿纳森在评介汉密尔顿及其以后的波普艺术家时说：“简而言之，他们正在观察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那伟大的城市，正在调查以某种强度与渗透性包围着我们的那些物体和形象，这种观察，经常使我们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存在。”(9)从这层意义上来理解波普艺术，仍可以说它是观念的产物，反映了现代工业发展给城市生活和城市文化带来的变化。

真正对抗抽象主义特别是抽象表现主义的是美国的波普艺术。20世纪40年代后期和整个50年代，美国的艺术主流是抽象表现主义，然而美国艺术家从移民时代开始就保留了关心“即刻”现实的传统，当法国作为世界艺术的中心，经由浪漫主义、新古典主义向印象主义演进的同时，美国本土的艺术家仍然停留在怀旧写实的阶段。此时，抽象主义长期一统天下，使波普艺术家们认为，以自我为中心的艺术不可取，对艺术片面的和形而上的否定是错误的，可笑的，因此他们要“通俗的”、“生活的”、“消费的”、“批量生产的”，甚至是“性感的”艺术，声称作为消费的波普艺术可以是“短暂的”。他们认为，如果从美学观点来看，世界上没有“贫困的物体”，一切物体都应该是美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波普艺术的出现，可以说是具象艺术在不同时期的体现，因此，波普艺术在艺术史上又被称作“新现实主义”。也正由于这点，H.阿纳森在他的《西方现代艺术史》一书中，把美国画家拉里·里弗斯（Larry Rivers）列入到美国的波普艺术一节中来叙述。

里弗斯是一个折中主义者，在1954年到1955年之间，他创作了一些裸体人像作品，如《伯狄的双人画像》。他的这些对于裸体所作的细致研究，对于抽象表现主义来说是头一遭重要攻击。自从1950年代中期以来，里弗斯发展了一种扎根于立体主义，尤其是早期杜尚的碎面或同时并置的一些特色形象，他对美国的历史画和大师绘画的复制品很感兴趣。虽然我们不能肯定地说里弗斯是一位波普艺术家，但是他所追求的东西与波普派有一致的地方，他对日常生活中的形象也异常关心。

同样，R.B.基塔(R.B.Kitai)这个在英国波普艺术的发展中十分紧要的人物，我们要严格地在波普艺术的传统里给他的作品下定义也是十分的困难。美国艺术史学者、批评家肯·约翰生在1995年评介基塔的艺术时说：“自60年代以来的30年中，基塔努力以作品的象征性和文学隐喻来沟通历史记忆与现代生活的两极。只有在当今这个回顾过去成为时髦的时候，人们才渐渐地能够承受这位艺术家的独特性。”基塔早期绘画受霍克尼的影响很大。

《你知道这个国家吗》画布 油彩121.9cm×121.9cm 1962年 基塔

《古籍鉴定家的好消息》画布 油彩155cm×155cm 1962年 基塔

《来自伦敦》画布 油彩152.4cm×243.8cm 1975-1977年 基塔

《如果不》画布 油彩152.4cm×152.4cm 1975-1976年 基塔

《沃尔特.李普曼》画布 油彩1966年 基塔

大卫·霍克尼，1972年

《初婚》画布 油彩183cm×215cm 1962年 霍克尼

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是对传统的主题和造型情有独钟者，在他1960年代初期的作品里，他画了一系列关于婚姻的作品，如《初婚》、《婚姻》、《二婚》等等，显示出霍克尼沉迷在一种特殊的影像里，此种影像当然是经过霍克尼自己筛选的：平涂的色彩、冷酷的外表以及非人性的、概要式的细节。如今霍克尼已是当代西方著名的艺术家，他灵活多变的艺术手法和具有个性的创作灵感，使作品既有轻松亲切的形式，又有典雅隽永的品格。他尤其善于把不同的空间透视关系和不同的形体表现手法混合使用，将一些先锋艺术的创作观念巧妙地显现为一种通俗简洁的绘画效果，并且把观念性的意象演变为平凡直观的形象。

《博物馆中的男人》画布 油彩 147.3cm×152.4cm 1962年 霍克尼

我们可以肯定地说，1960年代的波普艺术在对艺术的开放上的确最具有成效，但是正如波普艺术又可称为“新现实主义”那样，波普艺术家内部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使得他们在艺术追求的道路上分歧重重。克莱因(Yves Klein)在1960年让裸体女模特儿身上涂满了颜料后在画布上打滚，制造模特儿身体的痕迹，也算新现实主义，并声称是“无形的具象”；克里斯托(Christo Javacheff)则有一种包物体的热情，从自行车到摩天大楼到峡谷、大桥等等，什么都包；这也被列入为新现实主义的范围。他自己的解释是，通过幕布把它们又还原到物体，并形成一种带虚无性的形式。如此看来，这里面就包含了对“现实主义”或者“具象”、“写实”的两层不同理解。有人将现实主义分为“外表上”的现实主义，或者也可以称作“概念上”的现实主义，另一种则是通过比喻和抽象化给予暗示，现代艺术就是坚定地走在第二条道路上。由此可见，同19世纪的写实风格绘画相比，波普艺术同样是采用具象的形象，但在绘画本质以及语言的深层关系上，却有很大的不同。正如克莱因的模特儿在画布上打滚那样，可以由具象创造抽象，也可以通过具象反映抽象的思想。波普艺术的这种不确定性，为以后的分歧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