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为一种艺术思潮的“表现主义”

表现主义（Expressionism）已经成为美术史及美术批评的专用术语，它可以泛指一种思潮，也可以专指特定的流派，亦可以来概括一种风格或技法。根据英国艺术史家赫伯特·里德的观点，“表现主义”有两种不同的含义：第一种是广义的“表现主义”，这是一种最基本的创作方式，它在人类悠久的历史上被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所使用。在早期日耳曼人的蛮族艺术、中世纪的哥特艺术，在文艺复兴艺术中的鲍茨、勃鲁盖尔等画家的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变形夸张的形象、荒诞的画面艺术效果，这些已经表露出强烈的表现主义倾向。希腊人埃尔·格列柯（El Greco）、西班牙的莫拉莱斯（Morales）和意大利的一些艺术家也都成功地运用了这一手法。第二种，即狭义的“表现主义”，这是特指20世纪上半叶出现的一个现代派艺术运动，它与“野兽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波普主义”等同为重要的现代艺术流派，我们在下文谈的就是狭义的“表现主义”。

关于“表现主义”一词的由来流行的说法是：1911年威廉·沃林格（Wilhem Worringer）在德国先锋派杂志《狂飚》的8月号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文中首次使用了表现主义一词。1912年在狂飚美术馆举行的“青骑士”画展又被冠以这个名称，从此，这一名词便成为了德国绘画中更为浪漫和本能倾向的这个艺术流派的名称。和“表现主义”这一名词相比，表现主义团体本身则出现的相对较早。1905年，表现主义团体几乎同时出现在德国和法国，他们分别是法国的野兽派和德国的桥社。这两个流派的出现，标志着表现主义进入正式发起的阶段。

实际上，虽然有了“表现主义”这样一个统一的名字，但它仍是个非常复杂的艺术流派，它的成员包括各种不同政治倾向和思想倾向的青年知识分子。可是，他们既然走到了一起，那他们就必然存在着一致的艺术主张和美学追求。他们共同表现出了对资本主义都市文明的不满，对机械文明压制人性和个性的反感，并从东方和非洲艺术中吸收营养。表现主义艺术家们强调艺术的表现力和形式的重要性，主张不机械地模仿客观现实，而是表现“精神的美”和“传达内在的信息”。他们当中有些人在社会的不平等和人类灾难面前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他们对工人阶级表示同情，反抗保守的传统艺术，要求艺术革新。他们用画笔刻画社会生活的黑暗面，描绘在生命线上挣扎的、渺小的人，而也有人故意回避生活的矛盾，在艺术中寻求宁静和仁慈。不少艺术家也在激烈和残酷的社会对抗面前，表现出悲观和动摇，在作品中流露出悲哀和伤感的情调。

表现主义作为一种思潮，在欧洲各国均有所反映，表现形态各异，但是作为一个艺术流派，它的主要活动基地是在德国，在某种意义上说，德国的前卫艺术就是表现主义。

表现主义在德国盛行，其实是德国中世纪艺术传统和20世纪复杂的社会环境与其美学思潮相结合的产物。中古以来德国的艺术传统中就有很强的重个性、重感情色彩、重主观表现的因素。从德国的艺术史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形式和内容的和谐与平衡，或理想中纯艺术的绘画成就，都会被稍有分量的哲学观念所干扰。正如福格特说过的那样：“与拉丁国家相比较，德国的艺术家并不太注重积极地从理论上去发展艺术手法，或使绘画成为一种严格的美学要求和规则表现个人的有机物。他们认为艺术创作并不只是为了描写或安排现实，它应当解释现实，作为人类和现实之间的媒介而存在。”(1)

表现主义运动的中心在德国，艺术家也几乎是德国人或发源于德国文化的奥地利、瑞士或捷克斯洛伐克人。甚至就连两个最著名的国外人物：俄国的康定斯基和雅弗林斯基，也在德国耗掉了大部分草创事业的岁月。德国盛行表现主义，有两个主要原因，一个是它自身的表现主义传统，另外一个就是法国印象派的影响。法国印象派在1890年时已经被人们广泛接受，但那时德国画家却还未真正接触过印象主义，直到20世纪初，大型法国印象派画展在柏林、德累斯顿和慕尼黑举行后，这些作品才为德国人所知。而此时的法国已经开始了对纯粹印象主义的反抗，所以在展览中也包括修拉、凡高、高更、塞尚和劳特雷克等这些后印象派的作品。正是这些后印象主义的作品深刻的影响了那些急于跟随其自身已经形成的理论与观点的德国年轻艺术家，使他们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表现主义风格流派。19世纪末的一些哲学家和美学家的理论同样对德国表现主义运动起了推动作用。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威廉·沃林格的理论对表现派的影响尤其重要。沃林格在1908年发表的《抽象与移情》一书，在客观上为人们理解表现主义绘画及后来的整个现代派艺术提供了理论基础和参照系。沃林格此书里通过对抽象冲动的心理依据、特点及作用的分析，肯定了抽象冲动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意志存在的合理性。他认为真正的艺术既非出于纯粹模仿的本能，也不是从模仿自然原型中所得的乐趣，而是在于满足各个时代人们心中所存在的心理的需要。虽然沃林格的本意不是为了解决他自己时代的艺术问题，但是他却在客观上为现代表现主义绘画提供了理论依据。而他之后也逐渐成为了表现主义的重要支持者和宣传家之一，特别是在1908年他和康定斯基熟悉以后。

其实早在沃林格的《抽象与移情》出版以前，与表现主义相关的思想就已经在支持新艺术运动的出版物上出现了。如青年理论家尤利乌斯·梅尔——格拉非主办的杂志《潘》（Pan）、在巴黎发行的反映纳比派理论的《白色评论》（La Revue Blanche），西格内克(Paul Signac)的著作《从德拉克洛瓦到新印象主义》在1899年初版时就译成了德文。书中把色彩、线条的抽象组合，视为画家身心所系的信条。这些出版物在德国青年美术家中广泛流传，为德国表现主义的产生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