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的世界(代后记)
始问轩辕终问汉,几人岱岳几鸿毛?
帝王气数通天地,太史文章有贬褒。
管仲军前相如璧,淮阴袴下范睢袍。
《春秋》百岁谁能续?却看英雄在棘蒿。
多数人看《史记》,看的是历史故事,《项羽本纪》《陈涉世家》《淮阴侯列传》《刺客列传》……我们惊叹于太史公闪转腾挪的叙事文笔,却不知道这一切在太史公看来,只不过是《史记》的细枝末节。
如果认真读一读“十二本纪”“十表”“八书”,读一读《史记》中那些晦涩难懂、无关文学,以及曾经被我们忽略的部分,你马上便会意识到,司马氏父子最想写的不是故事,也不是历史,而是宇宙、哲学、“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担当和抱负。
《史记》不只是“历史记录”。笔者写作这本小书的初衷,就是想让更多人认识一部真实的《史记》、一部完整的《史记》。只有这份真实和完整,才能引领我们走进太史公的世界。
太史公的世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不禁想起司马迁《报任安书》里那句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其实这句话最初并不是司马迁说的,而是荆轲说的。荆轲的壮烈是直接的,司马迁的壮烈是曲折的,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实现了自己的“重于泰山”,当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他们坦然了。
而那些“轻于鸿毛”的死亡,早已被时间遗忘。一同被遗忘的,还有临死前的恐惧、悔恨、遗憾、不甘心。
这两种死亡,你愿意选择哪一种?你又能做到哪一种?
两千多年的风雨尘烟改变了《史记》原来的样貌,纵使如此,文本的凌乱依然无法掩盖司马迁的渊博。我并不想拔高他的英勇,但至少他心无杂念。汉武帝为李陵发怒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别人不想说吗?但考虑到后果,他们退缩了——只有他不计后果,站出来说了心里话。这一切有多难?虽然我们儿时就熟知这个历史故事,但长大以后才明白这一切很难,不计后果地说出心里话,真的很难,代价亦很大。
然而再难的事,司马迁做到了,因为他心无杂念。也正因为心无杂念,他才能在心里装得下一部渊博的《史记》。
阉割的精神没有资格同情阉割的肉体。那些唱着高调的司马迁研究者应该感到惭愧,包括我自己。只是近年来,每当遇见送葬的场面,我总会默默猜想那死亡究竟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
王紫微